第四十二回 良媒不问蓬门女(2 / 2)

加入书签

“看不上我赵孟墨,是因为心里还想着谁?”赵孟墨此时步入屋里,来领亲了,见荆芷兮还未穿戴嫁衣,一把钳住她尖尖的下巴,愤然相问:“还梦想着麻雀变凤凰么?”

“你此话何意?”荆芷兮想着,反正不是鱼死,就是网破,她今日就是死也不嫁了,也不用怕他赵孟墨什么,于是说起话来,语调较平日都高了两分,透着一股万念俱灰的寒意。

“不瞒你,你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在我的监视里,荆芷兮,你好背景、好靠山、好手段啊。之前与京城荣王赵府,你的访陌哥哥,卿卿我我,攀附不上,昨夜又私闯青要邑主内室,私会外男,还有吴家那傻小子给你挡剑。我还没嫌弃你水性杨花,你倒还不愿意起来了,真当自己天仙下凡呢?”说着,他便狠狠地掴了荆芷兮一个耳光。

荆芷兮白皙的脸上,泛起红印,嘴角渗出血来。

“你,无耻,派人跟踪我。”荆芷兮愤然指着他道:“还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才不像你们活得那么阴暗,处处耍手段。”她关注的重点,总是在辩白一些不是重点的细枝末节。郝婆子却只顾扯她,示意她住口。

果真,不一会儿,赵老太太亲自来了,想来应是与赵孟墨同路来的,只是腿脚慢了些,听闻这些话,怒道:“你这是跟谁说话的语气?!墨儿派人跟踪你,是我着他那么做的。难道任凭你,和那些乡野村姑一样,满地撒野,倒顺了你的意?”

说着,她满腹狐疑,转向赵孟墨问道:“昨日怎么不曾听你说,芷兮私闯青要邑主内室之事?”

“您也没让我说啊,”赵孟墨果真糊涂得可以,到现在都没明白,他祖母昨夜误会了他什么,才将芷兮许配给他。

赵老太太摇头无奈孙子愚钝,对荆芷兮说道:“好!既然你品行不端,又不识抬举,即日起,便在这柴房垢室,闭门思过,没人给你一粒米,一滴水,你若想不通,便死在那里,也没人可惜什么。”

“还有你,郝婆子啊,胆大包天!”赵老太太声色俱厉,那郝婆子闻风丧胆,双膝噗通跪地,不知错在哪里,但听老太太继续言明:“你方才跟芷兮说她三舅家的两个小姐,如何如何?你倒是跟我说说,她们如何了?!”

老太太千方百计封锁消息,严把门关,自以为掩耳盗铃,几百里外发生的事,在这穷乡僻壤能瞒得严严实实,可是居然被这郝婆子尖耳利口,当作训话跟芷兮说了,这事,她忍不得。

郝婆子这才意识到自己一时春风得意,仗着在老太太身边服侍了几十年,得了些耳边风,她屋里的丫头又攀上了当家少爷,正乐不可支,便一时说漏了嘴。此时,正是大难临头,忙一个劲自掴耳光,磕头求饶。

“嚼不碎你的舌头?!”老太太却不心疼她磕破的血淋淋的额头,叫了两个粗壮的家丁来,淡淡冷冷轻描淡写:“拔了舌根、割了双耳,轰出去吧。”

“外祖母,求您饶了郝婆婆,她好歹服侍了您几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您不能因为一句话,便活活毁了她。”荆芷兮跪地磕头,给郝婆子求情:“她什么都没有说过,我也什么都没有听过,这些,都会烂在我们心里头,只求外祖母开恩。”

“自己的命,还保不住呢,还保别人的命。”赵老太太冷笑,冲郝婆子一挥手,示意她自己出去领罪。

“芷兮的命,本便是外祖母给的,”荆芷兮道:“即便现在还给外祖母,也难报养育栽培之恩,只是郝婆婆,她罪不至此啊。”

“至不至此,你说了不算,”赵老太太说道:“等你能掌控所有人的命的时候,再来跟我这般说话。”

“没有了口舌,我还活甚么脸面。”郝婆子万念俱灰,一头冲着房中一根粗柱子,撞了上去。一朝殒命。

赵老太太却嫌那血污了她的眼,和她的孙儿,走出去了,门外,上了锁。

留下荆芷兮,在那里,等待死亡,或者等待醒悟。

等待是一生最初的苍老,荆芷兮跪送走了老太太和少爷,跑到郝婆子跟前,将她那尚有余温的身体,抱在自己怀中,一起坐在暗无天日的简陋房屋内,泪水早已满颊:“婆婆,是你一口米一口饭,将我在这屋里喂大的,我还不曾报答您什么,您却在这里,因为我,在我面前死了。我错了,婆婆,你醒醒,醒醒啊。”

荆芷兮抱着婆婆,往事历历在目,在这个不曾有温情,她处处小心、时时在意的家里,是这个风霜满面、左右逢源的世俗之人,扶着她走了第一步路,带着她学会拿帚扫院、端茶递盘、研砚成墨、修枝剪叶……一步一回顾,教她如何在这个世间讨得活着的资本。

她本粗鄙之人,但是粗鄙之人的心,比府上任何一人,都对荆芷兮有情一些。若不是她,荆芷兮连粗鄙的活着的资格,怕都早丧失了。她无儿无女,唯一的营生,便是好好侍奉老太太,自以为得了敬重,到头来,却不过还是草芥。

那一朝,是荆芷兮生平第一次开始怀疑,到底是守住本心重要,还是违心地攀附然后活下去更重要。

“倘若,倘若,我穿了嫁衣,婆婆,你还会死么?”她哭了很久很久,哭到没有眼泪,只剩了绝望:“您是不是会为我高兴,我,是高嫁的啊,那样,您的晚年,不是又多了一项向仆人婆子夸嘴的进项么?”她想象着,如果她不曾执拗,如果她听了这个养育之人的话,婆婆在众仆面前春风得意的面孔与姿态。然后,她嘴角笑了,笑得那般苦,那般凉。

她慢慢走向婆婆为她连夜赶制的嫁衣前,将那裂帛,狠狠攥在手里,然后披到身上:“婆婆,对不起。你等着我,我要他们,风光给你入殓。”

一人死,误一人。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