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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恼,好歹自有公论,又何必去问人。古人说得好,‘善恶生死,父子不能有所勖助‘,何况你我二人之间。我只知道保得住自己就够了,不管你们。从此以后,你们有事别累我。〃

尤氏听了,又气又好笑,因向地下众人道:〃怪道人人都说这四丫头年轻胡涂,我只不信。你们听方才一篇话,无原无故,又不知好歹,又没个轻重。虽然是小孩子的话,却又能寒人的心。〃众嬷嬷笑道:〃姑娘年轻,奶奶自然要吃些亏的。〃惜春冷笑道:〃我虽年轻,这话却不年轻。你们不看书,不识几个字,所以都是些呆子,看着明白人,倒说我年轻胡涂。〃尤氏道:〃你是状元、榜眼、探花,古今第一个才子。我们是胡涂人,不如你明白,何如?〃惜春道:〃状元、榜眼难道就没有胡涂的不成?可知他们更有不能了悟的更多。〃尤氏笑道:〃你倒好。才是才子,这会子又作大和尚了,又讲起了悟来了。〃惜春道:〃我不了悟,我也舍不得入画了。〃尤氏道:〃可知你是个心冷口冷,心狠意狠的人。〃惜春道:〃古人曾也说的,‘不作狠心人,难得自了汉。‘我清清白白的一个人,为什么教你们带累坏了我!〃

尤氏心内原有病,怕说这些话。方才听说有人议论,已是心中羞恼激射,只是在惜春分中,不好发作,忍耐了大半日。今见惜春又说这句,因按捺不住,因问惜春道:〃怎么就带累了你?你的丫头的不是,无故说我;我倒忍了这半日,你倒越发得了意,只管说这些话。你是千金万金的小姐,我们以后就不亲近,仔细带累了小姐的美名。即刻就叫人将入画带了过去!〃说着,便赌气起身去了。惜春道:〃若果然不来,倒也省了口舌是非,大家倒还清净。〃尤氏也不答话,一径往前边去了。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十五回

开夜宴异兆发悲音赏中秋新词得佳谶

话说尤氏从惜春处赌气出来,正欲往王夫人处去。跟从的老嬷嬷们因悄悄的回道:〃奶奶且别往上房去。才有甄家的几个人来,还有些东西,不知是作什么机密事。奶奶这一去恐不便。〃尤氏听了道:〃昨日听见你爷说,看邸报甄家犯了罪,现今抄没家私,调取进京治罪。怎么又有人来?〃老嬷嬷道:〃正是呢。才来了几个女人,气色不成气色,慌慌张张的,想必有什么瞒人的事情,也是有的。〃

尤氏听了,便不往前去,仍往李氏这边来了。恰好太医才诊了脉去。李纨近日也略觉精爽了些,拥衾倚枕,坐在床上,正欲一二人来说些闲话。因见尤氏进来,不似往日和蔼可亲,只呆呆的坐着。李纨因问道:〃你过来了这半日,可在别屋里吃些东西没有?只怕饿了。〃命素云瞧有什么新鲜点心拣了来。尤氏忙止道:〃不必,不必。你这一向病着,那里有什么新鲜东西。况且我也不饿。〃李纨道:〃昨日他姨娘家送来的好茶面子,倒是对碗来你喝罢。〃说毕,便吩咐人去对茶。

尤氏出神无语。跟来的丫头媳妇们因问:〃奶奶今日中晌尚未洗脸,这会子趁便可净一净好?〃尤氏点头。李纨忙命素云来取自己的妆奁。素云一面取来,一面将自己的胭粉拿来,笑道:〃我们奶奶就少这个。奶奶不嫌脏,这是我的,能着用些。〃李纨道:〃我虽没有,你就该往姑娘们那里取去。怎么公然拿出你的来?幸而是她,若是别人,岂不恼呢!〃尤氏笑道:〃这又何妨。自来我凡过来,谁的没使过,今日忽然又嫌脏了?〃一面说,一面盘膝坐在炕沿上。银蝶上来,忙代为卸去腕镯、戒指,又将一大袱手巾盖在下截,将衣裳护严。小丫鬟炒豆儿捧了一大盆温水,走至尤氏跟前,只弯腰捧着。李纨道:〃怎么这样没规矩?〃银蝶笑道:〃说一个个没机变的,说一个葫芦,就是一个瓢。奶奶不过待咱们宽些,在家里不管怎样罢了,你就得了意!不管在家出外,当着亲戚也只随着便了。〃尤氏道:〃你随她去罢,横竖洗了就完事了。〃炒豆儿忙赶着跪下。尤氏笑道:〃你们家下大小的人,只会讲外面假礼假体面,究竟作出来的事都够使的了。&q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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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t;李纨听如此说,便知她已知道昨夜的事,因笑道:〃你这话有因,谁作事究竟够使了?〃尤氏道:〃你倒问我,你敢是病着死过去了!〃

一语未了,只见人报:〃宝姑娘来了。〃李纨忙说快请时,宝钗已走进来。尤氏忙擦脸起身让坐,因问:〃怎么一个人忽然走来,别的姊妹怎么不见?〃宝钗道:〃正是,我也没见她们。只因今日我们奶奶身上不自在,家里两个女人也都因时症未起炕,别的靠不得,我今儿要出去伴着老人家夜里作伴儿。要去回老太太、太太,我想又不是什么大事,且不用提,等好了,我横竖进来的,所以来告诉大嫂子一声。〃李纨听说,只看着尤氏笑。尤氏也只看着李纨笑。

一时,尤氏盥沐已毕,大家吃面茶。李纨因笑道:〃既这样,且打发人去请姨娘的安,问是何病。我也病着,不能亲自来得。好妹妹,你去只管去,我自打发人去到你那里去看屋子。你好歹住一两天还进来,别叫我落不是。〃宝钗笑道:〃落什么不是呢?这也是通共常情,你又不曾卖放了贼。依我的主意,也不必添人过去,竟把云丫头请了来,你和她住一两日,岂不省事。〃尤氏道:〃可是,史大妹妹往哪里去了?〃宝钗道:〃我才打发她们找你们探丫头去了,叫她同到这里来,我也明白告诉她。〃

正说着,果然报:〃云姑娘和三姑娘来了。〃大家让坐已毕,宝钗便说要出去一事,探春道:〃很好。不但姨妈好了还来的,就便好了不来,也使得。〃尤氏笑道:〃这话奇怪,怎么撵起亲戚来了?〃探春冷笑道:〃正是呢,有叫人撵的,不如我先撵。亲戚们好,也不在必要死住着才好。咱们倒是一家子亲骨肉呢,一个个不像乌眼鸡,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尤氏忙笑道:〃我今儿是那里来的晦气,偏都碰着你姊妹们的气头儿上了!〃探春道:〃谁叫你赶热灶来了!〃因问:〃谁又得罪了你呢?〃因又寻思道:〃四丫头不犯罗噪你,却是谁呢?〃尤氏只含糊答应。

探春知她畏事,不肯多言,因笑道:〃你别装老实了。除了朝廷治罪,没有砍头的,你不必畏头畏尾。实告诉你罢,我昨儿把王善保家那老婆子打了,我还顶着个罪呢。不过背地里说我些闲话,难道她还打我一顿不成!〃宝钗忙问:〃因何又打她?〃探春悉把昨夜怎的抄检,怎的打她,一一说了出来。尤氏见探春已经说了出来,便把惜春方才之事也说了出来。探春道:〃这是她的僻性,孤介太过,我们再傲不过她的。〃又告诉她们说:〃今日一早不见动静,打听凤辣子又病了。我就打发我奶妈子出去打听王善保家的是怎样。回来告诉我说:〃王善保家的挨了一顿打,大太太嗔着她多事。〃尤氏、李纨道:〃这倒也是正理。〃探春冷笑道:〃这种掩饰谁不会作!且再瞧就是了。〃尤氏、李纨皆默无所答。一时,估着前头用饭,湘云和宝钗回房打点衣衫,不在话下。

尤氏等遂辞了李纨,往贾母这边来。贾母歪在榻上,王夫人说甄家因何获罪,如今抄没了家产,回京治罪等语。贾母听了,正不自在,恰好见她姊妹来了,因问:〃从哪里来的?可知凤姐妯娌两个的病今日怎样?〃尤氏等忙回道:〃今日都好些。〃贾母点头叹道:〃咱们别管人家的事,且商量咱们八月十五日赏月是正经。〃王夫人笑道:〃都已预备下了。不知老太太拣那里好,只是园里恐夜晚风冷。〃贾母笑道:〃多穿两件衣服何妨,那里正是赏月的地方,岂可倒不去的。〃

说话之间,早有媳妇、丫鬟们抬过饭桌来,王夫人、尤氏等忙上来放箸捧饭。贾母见自己的几色菜已摆完,另有两大捧盒内盛了几色菜来,便知是各房另外孝敬的旧规矩。贾母因问:〃都是些什么?上几次我就吩咐过,如今可以把这些蠲了罢,你们还不听。如今比不得在先辐辏的时光了!〃鸳鸯忙道:〃我说过几次,都不听,也只罢了。〃王夫人笑道:〃不过都是家常东西。今日我吃斋,没有别的。那些面筋、豆腐,老太太又不大甚爱吃,只拣了一样椒油纯齑酱来。〃贾母笑道:〃这样正好,正想这个吃。〃鸳鸯听说,便将碟子挪在跟前。宝琴一一的让了,方归坐。贾母便命探春来同吃。探春也都让过了,便和宝琴对面坐下。待书忙去取了碗来。鸳鸯又指那几样菜道:〃这两样看不出是什么东西来,大老爷送来的。这一碗是鸡髓笋,是外头老爷送上来的。〃一面说,一面就只将这碗笋送至桌上。贾母略尝了两点,便命:〃将那两样着人送回去,就说我吃了。以后不必天天送,我想吃自然来要。〃媳妇们答应着,仍送过去,不在话下。

贾母因问:〃有稀饭吃些罢了。〃尤氏早捧过一碗来,说是红稻米粥。贾母接来吃了半碗,便吩咐:〃将这粥送给凤哥儿吃去,〃又指着〃这一碗笋和这一盘风腌果子狸给颦儿、宝玉两个吃去,那一碗肉给兰小子吃去。〃又向尤氏道:〃我吃了,你就来吃了罢。〃尤氏答应,待贾母漱口洗手毕,贾母便下地,和王夫人说闲话行食。尤氏告坐。探春、宝琴二人也起来了,笑道:〃失陪,失陪!〃尤氏笑道:〃剩我一个人,大排桌的吃不惯。〃贾母笑道:〃鸳鸯、琥珀来趁势也吃些,又作了陪客。〃尤氏笑道:〃好,好,好,我正要说呢。〃贾母笑道:〃看着多多的人吃饭,最有趣的。〃又指银蝶道:〃这孩子也好,也来同你主子一块儿来吃,等你们离了我,再立规矩去。〃尤氏道:〃快过来,不必装假。〃贾母负手看着取乐。因见伺候添饭的人手内捧着一碗下人的米饭,尤氏吃的仍是白粳米饭,贾母问道:〃你怎么昏了,盛这个饭来给你奶奶?〃那人道:〃老太太的饭吃完了。今日添了一位姑娘,所以短了些。〃鸳鸯道:〃如今都是‘可着头做帽子‘了,要一点儿富余也不能的。〃王夫人忙回道:〃这一二年旱涝不定,田上的米都不能按数交的。这几样细米更艰难了,所以都可着吃的多少关去,生恐一时短了,买的不顺口。〃贾母笑道:〃这正是‘巧媳妇做不出没米的粥‘来。〃众人都笑起来。鸳鸯道:〃既这然,就去把三姑娘的饭拿来添上也是一样,就这样笨。〃尤氏笑道:〃我这个就够了,也不用取去。〃鸳鸯道:〃你够了,我不会吃的?〃地下的媳妇们听说,方忙着取去了。一时,王夫人也去用饭。

这里尤氏直陪贾母说话取笑。到起更的时候,贾母说:〃黑了,过去罢。〃尤氏方告辞出来。走至大门前上了车,银蝶坐在车沿上。众媳妇放下帘子来,便带着小丫头们先走,过那边大门口等着去了。因二府之门相隔没有一箭之路,每日家常来往,不必定要周备,况天黑夜晚之间,回来的遭数更多,所以老嬷嬷带着小丫头,只几步便走了过来。两边大门上的人都到东西街口,早把行人断住。尤氏大车上也不用牲口,只用七八个小厮挽环拽轮,轻轻的便推拽过这边阶矶上来。于是众小厮退过狮子以外,众嬷嬷打起帘子,银蝶先下来,然后搀下尤氏来。大小七八个灯笼照得十分真切。尤氏因见两边狮子下放着四五辆大车,便知系来赴赌之人所乘,遂向银蝶、众人道:〃你看,坐车的是这些,骑马的还不知有几个呢!马自然在圈里拴着,咱们看不见。也不知道他娘老子挣下多少钱与他们这么开心儿!〃一面说,一面已到了厅上。贾蓉之妻带领家下媳妇、丫头们,也都秉烛接了出来。尤氏笑道〃成日家我要偷着瞧瞧他们,也没得便。今儿倒巧,就顺便打他们窗户跟前走过去。〃众媳妇答应着,提灯引路,又有一个先去悄悄的知会服侍的小厮们,不要失惊打怪。于是尤氏一行人悄悄的来至窗下,只听里面称三赞四,耍笑之音虽多,又兼有恨五骂六,忿怨之声亦不少。

原来贾珍近因居丧,每不得游玩旷朗,又不得观优闻乐作遣。无聊之极,便生了个破闷之法。日间以习射为由,请了各世家弟兄及诸富贵亲友来较射。因说:〃白白的只管乱射,终无裨益,不但不能长进,而且坏了式样,必须立个罚约,赌个利物,大家才有勉力之心。〃因此,在天香楼下箭道内立了鹄子,皆约定每日早饭后来射鹄子。贾珍不肯出名,便命贾蓉作局家。这些来的皆系世袭公子,人人家道丰富,且都在少年,正是斗鸡走狗,问柳评花的一干游荡纨绔。因此,大家议定,每日轮流作晚饭之主,--每日来射,不便独扰贾蓉一人之意。于是天天宰猪割羊,屠鹅戮鸭,好似临潼斗宝一般,都要卖弄自己家的好厨役,好烹炮。

不到半月工夫,贾赦、贾政听见这般,不知就里,反说这才是正理,文既误矣,武事当亦该习,况在武荫之属。两处遂也命贾环、贾琮、宝玉、贾兰等四人于饭后过来,跟着贾珍习射一回,方许回去。

贾珍之志不在此,再过一二日便渐次以歇臂养力为由,晚间或抹抹骨牌,赌个酒东而已,自后渐次至钱。如今三四月的光景,竟一日一日赌胜于射了,公然斗叶掷骰,放头开局,夜赌起来。家下人借此各有些进益,巴不得的如此,所以竟成了势。外人皆不知一字。近日邢夫人之胞弟邢德全也酷好如此,故也在其中。又有薛蟠,头一个惯喜送钱与人的,见此岂不快乐。这邢德全虽系邢夫人之胞弟,却居心行事,大不相同,只知吃酒赌钱,眠花宿柳为乐,手中滥漫使钱,待人无二心,好酒者喜之,不饮者则不去亲近,无论上下主仆,皆出自一意,并无贵贱之分,因此都唤他〃傻大舅〃。薛蟠早已出名的〃呆大爷〃。今日二人皆凑在一处,都爱〃抢新快〃爽利,便又会了两家在外间炕上〃抢新快〃。别的又有几家在当地下大桌上打幺番。里间又一起斯文些的,抹骨牌打天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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