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折险关易渡悉断红尘(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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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堂之上,众目睽睽,横疏影不慌不忙,只咬着圆润的唇珠,浅浅一笑。www.kmwx.net

“说来说去,大太保还是为了这桩。”

她随手端起茶碗,揭盖轻刮水面,嫣然微抿:“既然说到了这份上,妾身倒有一事不明,想要请教。”

雷奋开双手抱胸,冷笑不语,一副“瞧你弄什么玄虚”的神情。

横疏影环视全场,清了清嗓子,朗声道:“三十年前妖刀乱世,东海正邪两道捐弃成见,携手以抗,其后集结了六位符应天数的高手扫平妖氛,世称‘六合名剑’,迄今《东海十绝歌》等民谣仍传颂不绝。圣战劫馀,除琴魔魏无音外,昔年的‘六合名剑’中尚有一位在世,诸位若真有心,该上断肠湖向杜掌门请教降魔大计,何必来为难一个孩子?”

“还是……杜掌门有什么难言之隐,”

她咬唇一笑,挑动蛾眉:“当此危难之际,仍不方便现身与众武林同道相见,以荡魔氛?”

类似的耳语在三十年间,流传于东海武林黑白两道。有人说杜妆怜在对抗妖刀的圣战中受了极重的内伤,必须假断肠湖中一处天然秘境镇住隐患,有人说她被妖刀毁去美貌,从此不见生人;更有人说她在圣战中痛失所爱,性情变得乖张孤僻,故而离群索居……

匆匆三十年晃眼即逝,关于杜妆怜的流蜚却始终不曾稍减;只是敢当着水月代掌门及二掌院的面大胆诘问,今天还是破题儿头一遭。

染红霞猛被问得一怔,愕然片刻,俏脸骤寒,沉声道:“横家姊姊!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横疏影一笑抿嘴:“哎呀,妹子瞧我,忒不会说话!姊姊的意思,是说杜掌门德高望重丶剑艺超卓,当年又是镇伏妖刀的‘六合名剑’在内,如今妖刀复生丶琴魔前辈骤逝,领导众人力抗妖刀者,舍杜掌门其谁?正如大太保之言,七派当团结一致,于断肠湖畔会师,恭聆杜掌门的指示才是。”

“我可没这么说。”

雷奋开嘿的一声,抱臂冷笑。

谁都明白这是横疏影的声东击西之计,谈剑笏却似觉有几分道理,沉吟道:“代掌门,令师与魏师傅都是三十年前打过妖刀的,如今魏师傅不幸仙逝,总算尚有杜掌门在。寻那耿姓少年固然紧要,其中关节,少不得还要向令师请教。”

雷奋开“哈”的一声嗤鼻冷笑,斜眼上下打量几遍,摇头耸肩。

谈剑笏一张紫膛面皮微微胀红,怒道:“大太保若有什么高见,尽管直说!下官也只是提出意见,与诸位参详。”

雷奋开双手叉在胸前,冷笑不语。谈剑笏想起自己是老台丞的代言人,负有七派合纵的重责大任,勉强按下胸中怒火,转头追问:“代掌门,你意下如何?”

许缁衣澹澹一笑,摇头道:“只怕并不能够。”

“这……这又是为何?”

难得听她断然拒绝,谈剑笏难掩错愕。

许缁衣正要开口,染红霞却蹙眉道:“师姊——”

许缁衣微微摆手,示意不妨,柔声劝解道:“事已至此,没有再隐瞒的必要。此事关乎东海丶乃至天下苍生安危,若是以私害公,岂非愧对历代水月祖师?”

染红霞欲言又止,心中几番天人交战,终于还是退到一旁,扶剑静听。

许缁衣低垂眼帘,温言道:“家师三十年前于妖刀一役中,受了重伤,始终无法痊愈,为养病体,长年隐居于一处秘境,与外界声息不通,连我也不得见。上一回见着家师,乃家师收宜紫为入室弟子之时,距今也有好些年啦。”

谈剑笏失声道:“杜掌门不在水月停轩内?”

许缁衣微笑不答。染红霞沉默片刻,忍不住抬头:“此事不足外人道,还请谈大人见谅。”

俏脸紧绷,似有一丝微愠。

总算谈剑笏混迹官场多年,非是麻木不仁的木头脑袋,省起自己一时口快,竟尔失言:“这是水月一脉保守三十年的大秘密,今日当着众人的面前和盘托出,实已不易,杜掌门身受重伤,难免招惹仇家上门,行踪岂能轻易泄漏?”

面皮红热,讷讷地闭上了嘴。

邵兰生见机极快,接口道:“代掌门,贵我七大派同气连枝,唇齿相依,杜掌门更是今之栋梁。如代掌门不弃,花石津左近多有良医,家兄对此道也颇有涉猎,不定能为杜掌门尽一份心。”

许缁衣微笑道:“多谢三爷。众所周知,家主精研药石二十馀年,堪称东境武林的国手大名医。然家师之患,牵延甚深,当年也曾遍访名医,皆曰‘不可治’;家师花费十年光阴,终于悟出‘身剑同流’的道理,索性不再求治,反而专心悟练本门至高的‘悉断天剑’。”

邵兰生精研剑法,熟知各门各派的路数,闻言不禁一怔,奇道:“这门《悉断天剑》是杜掌门新创的剑法,抑或是前人所遗?”

须知水月剑法首重悟性,以入门三十六势铸炼根基,别无其他。

但凡弟子一入门墙,只能学丶练水月三十六势,直到悟出一套独一无二的剑法,经掌门人核验无误之后,才能获准进入“凝芳阁”阅读历代先贤所留的创招图谱,以求精进。故而水月门下人人所用剑法不同,‘水月剑式’云云,不过是统称而已,并无实指。

因此在四大剑门中,水月停轩虽历史最短,门下又多是娇弱女子,剑术水准却一直保持在相当高的位置,百年来迭有奇人佳作,朝气蓬勃,丝毫不显名门暮沉,龙钟老态。

江湖上流传:自杜妆怜十八岁满师以来,一共创制了十三套剑法,号称“红颜冷剑˙十三断肠”质丶量堪称历代之冠。但无论是杜妆怜的创制,抑或凝芳阁中的古籍,都没有一门唤作《悉断天剑》的名目,又何来“本门至高”之说?邵兰生固然好奇,旁人也不禁同生疑惑。

许缁衣澹然道:“三爷误会了。‘悉断天剑’不是一门剑法,而是家师钻研本门历代剑诣,所提出的理想境界。她老人家曾说,待修得清静无垢丶善巧方便慧门,身剑两成之日,病痛自然不药而愈,为此闭门谢客,不问世事。”

杜妆怜在东海辈份甚高,声名又成就得早,少女时期虽有弭平妖刀的盖世功绩,却逢“五极天峰”丶“凌云三才”等绝世高手纵横宇内,指宰江山,论武功论境界,皆非是一名妙龄女郎能及。而后白马王朝一统天下,五峰三才逐一凋零,但光是在东海境内,除了琴魔魏无音,至少还有一个人的武功被公认在杜妆怜之上,她始终是坐三望二。

杜妆怜从年轻时便要强好胜,揣想其心,应是多有不平。

众人皆想:“这杜妆怜只怕是老煳涂了,放着剧患不医,却硬拿老病之身练武悟剑,练到遗世独立丶诸事不知,恐难指望。”

只邵兰生一人听得悠然神往,拈须微笑道:“好一个‘悉断天剑’!待得杜掌门出关,定要亲向她老人家讨教一二,以开眼界。”

“这是水月停轩最大的秘密,原不该轻易泄漏。”

许缁衣抬起明眸,目光一一拂过在场诸人,澹然道:“为防邪派滋事,敝门三十年来秘而不宣,一直保守至今。今日情非得已,说与诸位知晓,还请看在七大派过往盟情,万勿泄漏。缁衣代敝门上下,先行谢过。”

领着染红霞敛衽施礼,嫋嫋下拜。

水月一门的掌权之人亲自执礼,横疏影丶邵兰生等赶紧起身,连称不敢。

雷奋开“哼!”

一掸衣摆,径自离座,也丝毫不占她的便宜。

许缁衣微笑颔首,柔声道:“多谢诸位,多谢大太保。”

雷奋开懒得答腔,转头一坐下,支颐跷脚,一副懒惫模样。

谈剑笏心中过意不去,暗忖:“杜妆怜之事,这些年虽耳语不断,总是水月一门的大秘密。今日迫于无奈,竟当众说了出来,不好再强人所难。”

转头对横疏影道:“二总管,既然魏师傅丶杜掌门两条线索都断啦,烦你把那耿姓少年请将出来,下官肯担保不会有人为难他。”

众人视线集于一处,灼灼如炬,竟是不约而同。

满座皆是修为过人的武功高手,目光之凛冽逼人,直与实剑无异;横疏影不通武艺,雪腻腴润的婀娜娇躯弱不禁风,又怎能以一抵众?身子微微一颤,忍不住低垂粉颈,转头端起茶盅,欲避锋芒。

邵兰生心中不忍:“她一名娇弱女子,没有内功根底,当不得这般气势逼迫。一下不好,轻则心神浮动,致病伤身;重则凝气透体损及心脉,从此留下无尽祸根。”

撤去灼人目光,便要振袖起身,破了这个剑见无形的凝肃之局。

忽听一声沉喝:“交人!”

声音不大,震动却如擂鼓捶钟,轰得众人心头一滞。

这一下彷佛唤魂钟丶定音鼓,阶下护卫横疏影的何煦丶钟阳二少不由自主弹起身来,胡乱伸手往腰间一按,“铿丶铿”两声,佩刀却抢先倒撞出鞘。两人措手不及,眼睁睁看着钢刀坠落地面。

金阶上一声脆响,横疏影手中的瓷盅坠下,破片随着四溅飞散的琥珀色茶水,摔成了一圈细小碎花。她面色白惨,倚着镂空的凋花椅背吁吁娇喘,雪腻的胸脯起伏如波,强笑道:“大……大太保声如洪钟,便……便想要逼迫妾身就……就范么?”

邵兰生霍然起身,檀木剑“铿!”

脱鞘而出,雪晃晃的剑尖一指,厉声道:“雷奋开!横二总管不懂武功,你以内家狮子吼相逼,若有差池,你要拿命来赔么?”

染红霞丶谈剑笏俱都转过头来,面带愠色,对以此举同感不满。

雷奋开耸肩冷笑:“临事不决,正须当头棒喝。你们一个个都想要那耿照,装什么好人?”

邵兰生一时语塞,面色铁青。

横疏影轻抚酥胸,定了定神,忽然抿嘴一笑,苍白的雪靥上浮现一抹彤霞。

“大太保所言甚是。既然耿照是目前唯一的指望,妾身不欲以私害公,流影城同属东海正道七大派之一,耿照是本城的弟子,合该为正道尽一份心。”

雷奋开冷笑。“再好听就不如唱戏了。如有诚意,赶紧把人交出来是真。”

“这,只怕妾身也不能够。”

谈剑笏见她身段放软,以为事情终归有个完满的结果,不料横疏影话锋一转,听得谈大人下巴都快掉下来了:“二……二总管!你说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横疏影嫣然一笑,唇际抿着一抹促狭似的姣美弧线,好整以暇地说:“是这样。www.luanhen.com当日云上楼一战,才知这位耿照原来是刀皇武登庸的传人,敝上见他身手不凡丶侠义为怀,很是欢喜,特别飞马奏请京城宗正寺,封他作七品典卫。既有功名在身,我便请耿大人充当特使,将他携回的赤眼妖刀,送到白城山给老台丞。

“那妖刀是祸世邪物,事态紧急,耿大人连夜出发,此刻人已不在朱城山上,非是妾身有意刁难,不让各位与耿大人相见。”

在座诸人中,只有染红霞知道她说的是谎话,耿照前往荼靡别院丶被采蓝弄伤手掌,不过是一个时辰之前的事。其时天光已露,差不多是用早膳的时间,说是清晨虽也不妨,然而决计不是什么“连夜出发”雷奋开不知内情,但江湖混老丶威震一方的“天行万乘”岂是三言两语能够唬弄?挑眉一哼,掸衣而起,冷笑道:“横疏影!这等话语连三岁孩儿都蒙骗不过,看来你是铁了心脾,要吃罚酒啦。”

他就这么随意一站,也不见摆什么架势,众人忽觉大堂里气息一窒,彷佛连窗外的天色都黯澹下来,似有股暴雨将至的逼人……

猛一回神,雷奋开还是随意地站在原处,双手垂落,连拳头也没握;定睛一瞧,窗外阳光普照,哪有什么乌影阴霾?

邵兰生想起与他交手的往事,不禁一凛,暗忖:“这老地痞的‘铁掌扫六合’又更精进了!当年他使那一式‘紫气东来’时,还须佐以精妙掌法丶浑厚掌劲,于招式拆解间逼出无形杀气,乘隙夺人,如今却是踏步即出……看来日后对上这厮,须得加倍小心。”

横疏影神色如常,有意无意望了染红霞一眼,悠然道:“大太保误会了,这不是缓兵之计。我流影城还须立足东海,既已答应交人,早交是交,晚交也是交,妾身何必自找麻烦?实在是各位来得不巧,人既已离城,妾身也莫可奈何。”

谈剑笏皱眉道:“能不能请二总管派出快马,将耿照追回来?就算连夜赶路,两条腿总快不过四条腿。”

横疏影笑道:“好啊!我这就让钟阳调来马队,还请谈大人圈出路线,料想今日之内,便可追回。”

谈剑笏听得一愣,才知自己碰了个老大的钉子,铁面微微一红。

横疏影笑道:“此去白城山,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双脚跋涉,一天不过十馀里,再算上渡水过桥丶膳宿歇息,若沿途顺利,约莫旬月十天到一个月可至。耿照身负机密任务,须得掩人耳目,以保赤眼妖刀周全,因此扮作行商,择路前往,连我也不知道他走的是哪一条道路。”

埋皇剑冢所在的白城山,乃是东海的极西之界,自古便是央土势力进出东境的门户;而朱城山位于东海道东南,除了出海的酆江外,其间还隔着赤水丶优波河丶难陀河丶千月映龙川等众多支流。

从流影城到埋皇剑冢,不啻是越过大半个东海道,谈剑笏率领院生西行时倚仗舟马,都花了十来天的时间,何况是步行跋涉?若耿照刻意不走官道,专拣小径避人耳目,想要找出他的行踪来,简直是大海捞针。

雷奋开沉默半晌,忽然仰头哈哈,冲横疏影一竖大拇指,狠笑道:“有你的,横疏影!这招致之死地而后生,果然了得!我算是认栽了。只是放眼东海,每一条河道都是我赤炼堂的地盘,除非他能插翅飞将过去,要不,迟早得落到了我的手里。我可不敢担保能还你一个好手好脚的小东西。”

横疏影笑道:“大太保言重啦!赤眼刀不是流影城之物,自也不是赤炼堂之物,而是关乎东海七大派存亡,以及天下苍生的重要刀器。诚如大太保所说,此刻七派须捐弃成见,团结一致,料想赤炼堂也不会自外其中。”

雷奋开冷哼一声,咬牙低道:“我可没这么说。”

横疏影环顾厅内,朗声道:“赤眼妖刀也好丶耿照也罢,我流影城皆无居奇以待的私心,诸位若早来半日,人刀俱在,正如妾身将万劫妖刀交与谈大人一般,更无二话。事已如此,也只能说是鬼使神差,人所难料。

“依妾身之见,七大派不妨相约三月初三上巳佳节,同往白城山一会,一方面谒见萧老台丞,请他老人家主持灭魔大计;另一方面,料想其时耿照与赤眼刀已平安抵达,各位也能向他一一问明,解除心中疑惑。”

谈剑笏心头大喜,击掌道:“如此甚好!”

依他所想,万劫丶赤眼两把刀都回到了白城山,连耿照也在埋皇剑冢的保护之下,七大派同受老台丞节制,自然是最最理想的结果。

青锋照与赤炼堂素不对盘,邵兰生当然不愿耿照落入雷奋开手里,三月初三白城山的上巳之会一旦确立,雷奋开就不能再对耿照出手——至少表面是这样——于公于私,对青锋照最为有利,跟着点头:“二总管所言,十分有理,青锋照愿受萧老台丞的指示,为阻妖刀覆世尽一份心力。”

许缁衣想了一想,也表示同意。

鹿别驾急于为爱子求医,不愿再耽搁,眼看形势底定,对横疏影一稽首:“待本座事了,三月初三白城山上,再与二总管道谢。”

转头便走,更不停留。沐云色非是奇宫所派的特使,不能代宫主发言,只说:“我会为二总管把话带到,待敝宫宫主定夺。”

“有劳沐四侠了。”

横疏影盈盈下拜,容色动人。

谈剑笏见众人已有定论,打了个四方揖,拱手道:“既然如此,下官这就回白山准备,三月初三,与诸位在白城山相见。”

又想到沐云色身上有伤,形单影只,难保鹿别驾去而复返,在半路埋伏偷袭,携手道:“沐四侠,咱们一起下山罢?下官送你一程。”

沐云色点了点头,嘴唇微歙,却未发出声音;面容憔悴白惨,令人看得十分不忍。

许缁衣也起身告辞,横疏影命侍女随染红霞往荼靡别院收拾行囊,请代掌门稍坐片刻。片刻间风流云散,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偌大的厅堂里除了主人,只剩邵兰生丶许缁衣,以及抱臂冷笑的雷奋开。

一路至此,雷奋开的盘算可说是尽皆落空,他不忙着离开丶重新布局,反而一副悠闲懒惫的模样,与初现身时的风风火火别如天渊。横疏影不知怎的心中一阵不祥,唤人换过茶水细点,故作殷勤:“大太保忒好兴致,也来做妾身的客人么?”

雷奋开也不回答,抓起盘中的酥点大嚼起来,双眼一亮,怪声道:“这是什么玩意?滋味不坏。”

他越是不着边际,横疏影越觉不对,面上却仍不动声色,笑道:“这是京城著名的点心,以油酥和面,一层面夹一层馅。一般做到五层而不显厚腻,滋味纷至沓来,各自分明而不突兀,便算上品;这色点心却足足有九层,九为极数,故称之为‘千叠凤凰’。”

邵兰生听得食指大动,也从手边的玉色骨瓷碟中拈了一块入口,果然酥皮薄而不腻丶油香滋润,馅子甜中带咸,一咬之下,有冰肉肥膘肉的甘香丶莲蓉的甜润丶糖冬瓜的爽口丶果仁的松脆丶干贝丝的鲜;各色滋味又被蒸熟的咸蛋黄合而为一,令人回味无穷。

“我明白啦!”

邵兰生笑道:“凤凰的‘凰’字,射的是蛋黄的‘黄’。馅料中若无这一品,甜咸两味便难以调和,好一个‘千叠凤凰’!”

横疏影笑道:“我从京城带来这点心的做方,但馅料的增减丶改五层为九层等,却是出自本城名厨呼老泉的手笔。单论滋味,实已好过了京城一品斋的千层蛋黄酥,堪称一品。”

邵兰生道:“久闻三总管大名,今日一尝,果非幸至。若能亲见一面,则此行无憾矣!”

横疏影刻意不理一旁大嚼点心的雷奋开,澹然道:“三总管刚做完这点心,便赶着出城啦!我托他办一件事,恐怕晚些才回。明日再与三爷引见。”

两人正说笑着,忽见何煦匆匆奔入,不顾礼数,凑近横疏影耳畔,低声道:“启禀二总管,城外的‘指纵鹰’都不见啦!五百人散得干干净净,一个也没留下。”

横疏影身子微震,面色不变,挥手道:“知道了,你先下去。”

雷奋开把整碟“千叠凤凰”吃了个清光,骨碌碌地灌了半壶冷茶,拍去手上的细碎残酥,笑道:“横疏影,任你有通天计,我也有过墙梯。你道我带五百人来,是想攻打白日流影城么?”

横疏影俏脸微沉,心中灵光一闪,瞬息间已明白他的打算。

雷奋开冷笑道:“赤炼堂的耳目遍及天下,在上朱城山之前,我已取得那耿照的画影图形,并且着巧手匠人连夜绘制,直到数量足以传遍东海为止。只要我在入城半个时辰内,没有放出烟硝火号,我的手下就知道耿照并不在流影城,那五百名指纵鹰就会将耿照的画像连同缉捕令,分送东海境内各处河津码头;谁能将他擒下,便能得到纹银一千两的赏赐。”

“我早说过,”

他冷冷一笑,傲然负手:“除非他能插翅飞过河去,要不,早晚得落在我的手里。”

我所有的盘算,早在他意料之中!

横疏影小小的手心捏了把汗,紧咬银牙,丰润的唇珠抿着一抹倔强的惨笑。

她自问机关算尽,甚至一手促成三月初三的白城山之会,就是为了确保耿照的安全。但直到此刻她才忽然发现,自己算错了一件事——七大派的盟约丶江湖道义的羁绊,甚至是妖刀之于正道丶之于苍生安危的威胁,只能拿来约制邵三爷那样的正人君子。对雷奋开等亡命之徒来说,这些他通通都不放在眼里。

邵兰生霍然起身,厉声道:“雷奋开!只要七派同盟一天,七派的决议便不容你藐视践踏!耿照若有什么意外,你也脱不了干系!”

雷奋开轻蔑一笑,嗤鼻道:“你别血口喷人。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对那名少年不利了?只是山高路远,旅途艰辛,沿途又多有央土流窜而来的暴民,小孩子若有个三长两短,也不令人意外,是吧?”

他拾起断剑,一一收入革囊,重新卷好上肩,虎步迈出厅堂,旁若无人。

“那么,三月初三,咱们就在白城山见了。”

怪笑声中,形影倏忽不见。

◇◇◇朱城山下数里外有条法雨溪,传说是昔年龙皇驻兵之地,溪面不甚宽阔,水流却十分湍急,故沿溪多设桥梁,有以筏艇相接而成的轻便浮桥,也有砖石砌就丶可让三辆四乘马车并行通过的大桥,乃是由朱城山通往王化镇的必经之路。

流影城内有千馀人丁,连同驻军丶眷属,以及累世长居山腰山脚的百姓,算算没有一万也有八千,遑论王化丶承恩等四镇中,有多少人家靠流影城吃饭营生。每日天未大亮,砍了柴丶摘了野菜担去镇上兜售的,载了牛羊布匹送进城里的……过桥的人们形形色色,始终络绎不绝。

但今日却有些不同。

一条木造的便桥之前,忽有一伙明火执仗丶凶神恶煞似的魁梧大汉,手里挥着明晃晃的钢刀,在桥头设置岗哨,要过桥的人全都被拦了下来,一个个仔细盘问;稍有应答不出的,都被拉到一旁,用绳索圈在一块。

随着天光大亮,等着要过桥的人越来越多,渐渐排成了一条长龙。

一辆篷顶骡车“喀答丶喀答”地踅了过来,也加入了等待的队伍。赶车的是一名布衣皂靴蛋髯大汉,他踞在车座上等了又等,百无聊赖,见前方排着的是一对母子模样的男女,那老妈妈弯腰驼背,头发花白;男子约莫三十来岁,穿着山民间流行的短褐丶草鞋,扁担两头挑着柴捆,腰后还有一柄磨利的手斧,显然是从朱城山下来的樵夫。

队伍移动缓慢,却非是全然静止。那老大娘上了年纪,无法久站,只得坐在路旁歇息,每回队伍稍稍前移,她又得辛苦地起身走前几步,另觅大石或平地坐下,令人不忍。

虬髯大汉唤那名中年樵夫:“小哥!我瞧大娘这样挺辛苦的。若不嫌弃,请来我车上歇坐如何?”

挪动身子,拍拍空出来的车座,俯身道:“大娘!我一个人坐这儿挺无聊的,您来陪陪我罢。”

中年樵夫犹豫一下,终不忍母亲受苦,频频相劝;老妇原是不肯,捱不住儿子与那虬髯汉子殷勤,终于还是爬上车座,双手交握,向大汉低头:“感谢您啊,好心的大爷!龙王大明神保佑,赐福给您这样的好心人。”

大汉呵呵直笑,点头道:“那就多谢大娘的金口啦!托福丶托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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