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十八折自反而缩惊才绝艳(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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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正是耿照。7k7k001.com

他忽露出痛苦之色,一跃起身,抱头后退。芊芊见他与孙某反应相似,唯恐再生遗憾,赶紧拢裙爬了起来,忽然惊叫:“不要!”

已然不及,邵咸尊自童重人墙后掠出,一掌击中耿照左肩。耿照应变稍慢,被打得口吐鲜血向前扑跌,搂着芊芊滚作一处。

芊芊顿觉天旋地转,心子几欲呕出,好不容易停住,抬见耿照趴在自己身上,脸孔却埋入绵软的硕乳间。芊芊双丸极是傲人,又大又软,料想他仆在乳上,不至摔伤头面,略微宽怀,才发现他强有力的双手环在自己身后,稳稳托着背和,难怪翻滚间不曾撞上坚硬的地面,心底掠过一抹暖洋洋的羞喜:“原来……原来不是我保护了你,仍是你保护了我。”

耿照身子一搐,头未全抬,闷声道:“芊……芊芊?”

芊芊破涕为笑,嗔道:“你认哪里啊!”

然而清酲只得片刻,随着一抹快锐的危机感应,兽性再度攫获了少年。他挟着少女一跃而起,将人掉了个头,环着她饱满的酥胸遮护在前,缩头踉跄倒退:刃冷情深|82“你别……你别过来!我……我……”

邵咸尊面无表情,哼的一声,一掌拍向芊芊的小脸!

劲风压面,芊芊连叫都叫不出,乳间束缚一松,耿照本能举臂,“啪!”

两掌相接,被打得滑开数尺,鲜血喷溅黄沙。

i”阿爹!”

邵咸尊负手行前,提掌照准跪倒的少年,芊芊拉住他的袍角,满面哀求。

又是……又是这副神气!邵咸尊望着女儿楚楚可怜的模样,仿佛又回到了毕生中最难忘的一曰:一样的黄沙校场、一样的黝黑少年,—样的不动心掌,―样是胜负已分……这回,他还要不要妄动恻隐,再饶了那厮,好教自己输去地位、输去机会,输去原本属于他的一切9

i绝不!

“让开!”

尘沙迸散,芊芊失声惊呼,被一股无形之力推了开来。

邵咸尊杀意暴升,连银发女子的威胁亦抛到九霄云外,右掌划个半弧,朝耿照胸口一推,看似平平无竒,然而掌胸间的气流挤压至极,翻腾如沸,映得周遭景物剧颤不休。台上谈剑窃识得厉害,顾不得礼数,猛然起身:“邵……休伤人命!”

瞎喇一响,竟将交椅前腿之间的搁板脚踏踢碎。

邵咸尊施展的,乃是不动心掌的至极杀着,繁复的招式至此无用,气旋磁劲被升华成最纯粹的力量,随手一推里包含了一十三种方向不同、质性各异的诡异劲道,或缠或绞,离合并流,绝难抵挡,烕力犹在“数罟入湾”之上!

极招临头,无人堪救,千钧一发之际,耿照左手五指一翻,犹如鬼使神差,忽然扣住他肘内的“曲池”。

曲池属土,五行土生金。这一扣之下,鼎天剑脉的致密真气随之迸入,邵咸尊的护体功劲竟不能挡,剑脉的金行之气一插一绞,仿佛往木绞盘里扔了把钉子,掌中十三道明暗劲力一拧,顿时凝滞不前。

不待对手反应过来,少年的手臂左翻右转、连绕几匝,震开掌势中宫直入,先一步桉住了邵咸尊的胸膛。

全场惊得呆了,鸦雀无声,没人敢喘口气。

看来像是青锋照的邵家主在将胜的当儿,自把要害卖给了典卫大人,但为何要这样做,任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日后市井议论,有说邵家主识才爱才,唯恐神功到处,一掌将典卫大人周身经脉震成了一百零八段,才在紧要关头收手;也有说镇东将军权势滔天,连武林的清流领袖亦不得不低头,做个顺水人情给他。双方各执一端振振有词,就没吵出个结果来芊芊本以为他要痛下杀手,及至耿照反败为胜,才知阿爹早有相让之意,顾不得摔疼了的膝盖,起身欢叫:“……阿爹,阿爹!”

脚步细碎,迳朝二人奔去。

现场最错愕的,要属邵咸尊自己了。

他不知这式“河凶移粟”耿照反复拆解过几千次,已将招数拆得烂熟,隐约觉得使青狼诀的邪人手法固然凶残,打败自己的这招却是光明正大,以简御繁,每个动作都是精华,阻嚼越久,越觉滋味不尽,获益无穷。

然而,比起它那难以捉摸的劲力,招式亦不免相形见绌,赞一句“博大精深”他是臺无勉强的,心底服气得很耿照永远记得将自己击飞、甚至击得晕死过去的那一掌。毋须借助“入虛静”的法门,那种胸口仿佛有数道劲力相互拉扯,彼此间臺不相属、完全无法抵抗的滋味,他就是想忘也忘不了。求教于蚕娘,却得到出乎意料的答案。

“不动心掌最厉害的,既不是招式,也不是劲力,而是做人处事的道理。”

“做……做人处事的道理?”

“没措。道理不直,站不住脚,就算面对极其弱小的抗问,也能被轻易驳倒;反之,道理直了站得住脚,哪怕是千军万马到来,也扳不弯你的道理。所以说啊,不动心掌是没有破绽的武功,处处留有余地,不横不暴,勿固勿进,反而难以抵挡,秘诀就在这“自反而缩”四字上头。”

耿照陷入沉思,静默良久终于一笑,心悦诚服。

“世上,居然有这样的武功!武学的道理果然奥妙得很,处处都有启发。”

“话虽如此,也要看是谁使。”

蚕娘抿嘴一笑,指尖绕著白如狐毛披肩的发梢哼道:“以那厮德性,打死也不倌世上有这种事,处处留力的不动心掌在他使来,怕是处处都要人命,其十三道劲力虽异,却全向着敌人,哪里见得一丝反省?如此破绽便在肘内曲池。”

“既然他一意进取,断此关隘,就像切断了大军进发的道路,纵有千军万马之兵势,亦不得不阻于此间,进退不得。是他把武功用笮了,可不是这门武功的局限。”

话虽如此,若无鼎天剑脉的嫩密真气,也无法如此轻易断去十三道劲力的供输,扰乱对方掌势,取得一?那间的致胜之机。邵咸尊此败,可说是集天时、地利、人和于一身,方以有之,也不算冤了。

耿照凭借本能,恍惚间使出了克制“河凶移粟”的手法,至此才逐渐清酲,揺了揺昏沉的脑袋,赫见自己一掌虛按着邵咸尊的胸口,却不明白发生什么事,迟疑道:“家主,这是……我……”

颅内忽激灵灵一痛,身子晃揺,几乎站立不稳。

邵咸尊心念微动,本欲出手,蓦听一人道:“家主关爱后辈,手下留情,这份胸襟气度着实令人佩服。”

却是李寒阳撤了双掌,掸衣起身。地上邵兰生依旧盘坐,闭目调息,面色委顿,却不似先前那样白如尸蜡,显是抑住了伤势。

鼎天剑主已至,那是再没有翻盘的机会了。

邵咸尊权衡得失,几乎在瞬间便拿定主意,后退一步,先朝李寒阳拱手:“不敢当。李大侠救命之恩,我代舍弟谢过,待此间事了,望李大侠莫嫌鄙门寒简,移驾花石律,让我等略尽地主之谊。”

说着长揖到地。

“不敢当,家主言重了。”

李寒阳侧身让过,亦抱拳还了一礼,言色溫淡合宜,却无深交之意。邵咸尊点了点头,望向耿照,时间之长,已略嫌失态,直到芊芊大著胆子轻唤了几声才回过神,分别对着凤台、佛子以及慕容柔拱手行礼,弯腰据起三弟。

他虽败下阵来,倒也不算太难看,横竖有李寒阳的例子在前,大可故作潇洒一笑置之,赚它个“有容乃大”的好名声。但邵咸尊却难得地沉着脸,连一句场面话也没多说,心神仿佛被遗落在遥远的彼方,额前散发狼狈披垂,兀自不觉,默然片刻终于低头迈步,也没多看芊芊一哏,梦游般挽着邵兰生,慢慢朝髙台走去。

凤台前的拉锯战也告一段落。原本疯狂失控的暴民们一个个怔在当场,狰狞的表情为茫然所取代,被金吾卫砍倒了几人,忽于哀嚎声中椋醒,踩着满地鲜血尸骸没命逃散。’白王耿照回过神,见这些宛若炼狱中跑出的流民自身畔奔过,每张脸上写满了惊惧、无助、惶然不知所以,竟是感同身受:“他们是怎么了?我……我又是怎么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正欲收拢安抚,忽听台上有人大叫:“来啦……来啦!救兵来啦!”喊叫之间铁蹄撼地,一路震山而来,大批铁甲骑军驰入山门,一进广场便散成数行,如长龙般矫矢蜿蜒,直至凤台。鞍上骑士人人拖着粗绳网罟,见有流民即振臂甩出,或罗或绊,不多时将流民赶至一处,悉数缚倒,台上欢声雷动。也不知哪个起的头,大喊:“将军!将军!将军!”

劫后余生的仕绅贵人们,想起是谁以雷厉手段保住了众人之命,一时都忘了平日如何腹诽慕容柔的诸般专横,无不髙声附和;若非都是见过世面的,知道什么当说什么不当说,怕连“万岁”都喊得出来。

数千名铁甲骑军掀起黄尘如浪,一路漫上山来,云遮雾罩,哪里分得清什么百姓流民?见场中还有到处乱跑的,便即拖倒捆缚,宁杀锴不放过。

耿照掩口避尘,一时间前后左右都是蹄声沙浪、奔逃哀告,不知该阻还是该救;蓦地一骑穿出黄尘,索套迎面兜来,耿照又惊又怒,双掌一合,那骑士还以为自己套着了山岩铸铁,丝纹不动,一怔之间身下倏空,竟是马过人留。

耿照拖着粗索一旋,直把那人当成了流星,“經!”

撞下了另一匹马背上的覆甲骑士。谷城铁骑本是精锐,前队遭遇变故,后队丝臺不乱,马缰一转,纷纷避开耿照所在,维持队形继续围捕。

耿照松开了套索,想起他们亦是将军麾下,岂能伤阻?正没区处,忽听一人道:“典卫大人,这边走!”

却是李寒阳挟着两小,冒尘掠至。耿照跟着他左躲右闪,忽见黄沙中矗着一团黑黝庞大的物事,飞步踏上,靴底传来坚硬光滑之感,恍然大牾:“是莲台!”

广场中央的石莲台髙逾两丈,方圆两丈有余,其上遍铺青砖,规模与一幢具体而微的华美精舍没甚两样。莲台周边包覆着九只巨大莲瓣,每瓣自顶端至底下的台座,均是以整块花岗岩雕成,无一丝拼接嵌砌,取“九品莲台”之意;第十瓣留作梯台,亦是全岩雕就。

如此讲究之物,自不能在短短的时间内造成。

这九品莲台本是大跋难陀寺所订,搜选石料、委托名工雕錾,动员偌大人力,费时九年才得完成,原本打算于今年佛诞大会时装置妥当,以取代现有的经坛,亦合一个“九”数,却被经略使迟凤钧徴用,直接让人搬上莲觉寺,就地砌起基座,组装莲台。可怜大跋难陀寺粥香都没能闻上,连粥带锅全给人端了,碍于凤驾东来,谁敢说个“不”字?

莲台本是给佛子说法用的,不料三乘论法竟成了比武大会,自然派不上用场,此时倒成了四人的避难处。片刻尘刮稍靖,阳光穿透消淡的黄霎,耿照挥开泥粉,居髙临下一望,赫见凤台及两侧髙台的入口前尸体狼借,遍地褐渍,惨不忍睹,锴愕得说不出话来。

“李大侠!这……这是-“这便是镇东将军的正义,我已看到了。”

李寒阳伫立凝眸,神情肃穆。“对将军而言,牺牲或不可免,只能尽力减少伤亡。有这等心思,五万流民至少能活一半,不用担心将军屈死百姓。”

耿照愣了一下,才体会出话里的残酷。五万流民的一半……那是足足要死两万五千名无辜百姓!两万五千具尸骸,足以阻塞东海任一条河川;堆置旷野,触目便余猩红!苍天在上,这……这怎么能说“不用担心”!

这话从李寒阳口里说出,分外令人难以接受。

“我记得……记得李大侠曾说,人命是不能放在秤上衡量的。”

耿照全身僵硬,握着石莲瓣绿的手掌微微颤抖。他很讶异话说出口时,听来竟是如此冷静甚至冷酷。

一定是话里那极端的残酷,抹去了生而为人的溫度罢?

“要死多少人,才能算是少?活了两万五千人,那是天大的功德啦,这样还不知足,是我太贪了么?”

少年并非有意嘲讽,李寒阳明白。他只是打心底迷惘起来,不知还能相倌什么。

看遍沧桑的游侠忍着疲惫与无力,转头正视少年。

世上有些事即使无能为力,仍有一试的价值,且应当不断尝试,并相倌它终能成功;这样的坚持,叫“倌念”。人生于世,每一天每一处都有倌念遭受打击、崩溃破灭,因为倌念非常脆弱,既抵挡不了刀剑,也无法替代溫饱,在大部分的时间里,失败的远比成功的多。然而,哪怕这几千几万次的尝试,最后只有一个成功,这个孤独的成功都将改变世界。

就为这点可能吧。

“对,你太贪了。”

李寒阳正色道:“你可以让自己不要那么贪,如此一来,下回就会好过些。或者想一想应该怎么做,才能满足这样的贪念。”

耿照霍然抬头,顺着李寒阳的指尖,再次把视线投入那不忍卒堵的修罗场。“三川溃提,央土要死几十万人;两国交锋,死伤更不在话下……无论天灾人祸我们都使不上力,但今天不是。你记得方才与邵家主交手的情形?”

耿照一遭,揺了揺头,忽然明白他的意思。

“安置五万人,你我都做不到。慕容将军在那个位子上,或有法可想,所以我只要确定他有那个心。”

李寒阳低道:“但今日莲觉寺之惨剧,却是有心人所致。我们既安顿不了五万人,连阻一阻几千名铁骑也办不到,不如专心应付几个有心人,莫让无辜之人再遭毒手。

耿照省悟过来,好生慚愧,抱拳俯首:“多谢李大侠指点!”

“不敢当。我先往越浦安顿孩子,典卫大人可于驿馆寻我。”

说着携二小步下莲台。此时黄尘散尽,诸人见流民被制,纷纷山呼“将军”;又见耿照站上莲台。3恥想起是他打赢了邵咸尊,爱屋及乌之下,不由叫起好来,现场一片沸扬。

“大人适才问我-李寒阳走下几阶,忽然回头,淡淡一笑。“要死多少人才算少,我心里所想,是“一个都不能屈死”。然而行走江湖至今,有时做得到有时却不能,唯心中这把臭尺从未改过,也只能尽力而为了。”

“多谢……”

在荒谬绝伦的叫好声中,耿照冲男子负剑的背影长揖到地,哏眶微热,心中渐渐不再迷惘;李寒阳只摆了摆手,牵起两个孩子,狮鬃般的蓬发终没于阶下。没人知道耿照何以对手下败将执礼如斯,只是有些东西永远改变了少年,甚至连他自己都未察觉……

邵咸尊对“不动心掌”甚有倌心,一直以来都是。

其师植雅章生前是东海赫赫有名的髙手,号称“天下慢掌第一”。

然而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对比其声名,“天工昭邈”植雅章仍是实力远被低估的人物。谦冲自牧、韬光养晦、严以律己……讽刺的是,这些如今被用来形容邵咸尊的溢美之词,最初都是他从师父身上学到的,差别在于植雅章是关起门来过日子,他却是做给天下人看。

昔年沧海儒宗开枝散叶,以东海为基地,脉延却遍及东洲各地,青锋照亦是儒脉之一,打铁也好、练武也罢,不过是修养心性之用,与洒扫应对进退相仿佛,均是庭训的一部份,掌门人看重的是心性修持,不是刀剑争胜这种无聊之事i自他入门以来,师父总是这样说。虽觉迂腐,但出于对师父的敬爱,邵咸尊从没有怀疑过师父的真诚,愿意试着去相倌他是对的,无论听来有多么可笑。

江湖争霸,心性能干什么?凭借的是武功,是钱财权柄!

青锋照若无绝顶的武功、绝顶的技艺,与魈山派、巴夔帮这些三流势力有什么两样?便想闭起门来修养心性,灾祸照样破门而入,想躲也躲不掉!

可惜他的师父永远不懂。

植雅章行事有种武人罕见的书生气,更像读书人而非江湖客。

他执掌门户时,每日升坛授课,讲解经书、武艺及铸炼之道,不止入室和记名弟子须入座听讲,连打扫的小厮、伙房的杂役等,也可以列席旁听,座次当然得排在两班弟子之后,往往堂外阶下摆个蒲团亦作一席,但总是挤满了人,不曾有过虛位。

这些出身卑下的孩子明白,这是他们脱离贱籍的希望。若资赋过得去,能把掌门人传授的口诀心法练上,不定能得门中尊长赏识,记名录簿,从此成为青锋照外堂弟子,虽比不上入室嫡传,好过一辈子打下手。最不济也能多识几个字,离开这里出去谋一份体面的差事,算对得起家中父母了。

邵咸尊对师父这种私塾先生似的癖好,多半一笑置之。门中的师长对此颇不以为然:本门择徒,首童出身!寒门多蹇,尚且不能溫饱,出得什么人才?却为他们坏了祖制!三番四次苦谏未果,心知掌门人虽然处事溫和,唯性子执拗,决定了的事说也没用,这才不再浪费唇舌。

青锋照的叩胫台三年一开,对外招收门徒,同年入门之人不分长幼,以平辈之间通行的“字”相称。邵咸尊是植雅章第一批收入门墙的弟子,最有希望成为大师兄一一这是对掌门人指定的继位人选的尊称一一同年的俞咸威、赵咸诚等武功均不如他,又自恃出身,对外堂弟子一贯倨傲无礼,不得人望。

众人心中,都盼望由待人宽和的邵师兄出线,成为青锋照的下一任掌门,总好过那些心髙气傲、目中无人的世家子。

邵咸尊不是没想过掌门大位,只是在他心底,更着紧那个行为迂阔可笑、很有几分书呆子气的师父。虽然师父本领要比他大得多,若无他跟前背后地照拂着,哪天怕被人卖了也不知道!

就这样,邵咸尊在青锋照的头一个十年倏忽而过,烦恼不多,青云直上,一天活得比一天滋润,直到一名不速之客造访师父的书斋为止。那人未经门房通报、没惊动师父以外的任何人,甚至无人看过他i邵咸尊是从八角桌上的两盏冷茶,才意识到稍早师父房里有人,而他才刚从书斋唯一一条连外的回廊上走过来,根本没见有人离开。

从那天起,师父沉默的时间越来越长,经常独个儿想心事,神情总有股说不出的凝重。“咸尊,武林要生事了。”

有一晚他秉烛侍读之际,师父突然语重心长地对他说:“有些人……有些不安本分的人,想要恢复古制,重现已逝的过往辉煌,为此他们要制造事端,伺机作乱。”

“您……怎么知道的?”

他忍住没问书斋那晚的事,这才注意到师父手里把玩着一块巴掌大小、形式古朴的铁牌。植雅章抬头望见,淡淡一笑,将铁牌递给他。师父掌心的余溫还残留在冰冷的镔铁上久久不褪,握紧时似还有些灼人,可见用力。

铁牌正面阳刻的,是个篆写的“御”字。植雅章一边观察弟子的神情,淡然道:“我见你在钧甄阁翻过《抢海事录补遗》这部书。你对沧海儒宗的旧事了解多少?”

沧海儒宗极盛之时,分支以千百计。中枢除了正副宗主、四端四教八部执事,以及咨议局内众耆老之外,最著名的便是三槐、六艺、九通圣。

“三槐”指的是构成儒门核心的司马、司徒、司空三大家族,历代儒宗之主出身三姓者,十有六七,此三家可说是儒宗内最庞大的权力集团,又称“三司”;伧4刃冷情深运海儒宗淡出江湖,最终消失于东海舞台,与三槐势力的没落密不可分。“九通圣”则是外系菁英,虽未能直接参赞门务,却以倌使之姿活跃于儒宗与江湖;教门没落后,现今更成为》v方儒脉的代表人物,声名盖过了昔日的山门正宗。

至于“六艺”,可说是直属宗主的嫡系人马,地位极高,最重要不过一一他忽然会过意来。儒门六艺,左辅右弼!礼、乐、射、御、书、数,这枚铁令所代表的,正是六艺行四的“御”!

植雅章淡淡一笑。

“你方才问我是怎么知道的,须知儒门六艺的“射”字令,乃是天下消息最灵通的探子,儒宗隐没的百余年间,依旧运作如常。因为这枚铁令,让我知道许多旁人无法得知的消息他自爱徒手中取回权杖,仿佛心疼他的年少,还不应当负荷如此重担。“将来有一天你会继承这枚权杖,以及我在组织中的地位。那是很沉重、很沉重的负担,你要做好准备。”

“徒儿……徒儿绝不辜负师尊期盼!”

邵咸尊到现在都还清楚记得,那晚自己感动得热泪盈眶。

从那天起,他拼命钻硏“不动心掌”,付出数倍于往常的时间心力,不但要在三年一度的大比中夺得魁首、成为青锋照第四十七代的“大师兄”,更要拥有匹配这块儒门铁令的实力与资格。

植雅章则变得更沉默也更焦虑,仿佛承受着外人无法了解的巨大压力。

他严厉督导弟子练武,对铸剑的要求提髙了一倍不止,囤积武器粮食,乃至下令伙房、杂役等都必须参与实战的对打练习。在旁人看来,掌门正积极面对一场即将到来的战事,但他们甚至不知道敌人在哪里。

这场盲目备战的髙潮,在植雅章宣布提前大比时到达了顶点。

掌门人不仅一意孤行,更破天荒宣布:除了记名、入室弟子,门中余人均得参加考校!达到标准的一律录为弟子,得到名次者直接收入掌门座下,成为青锋照的入室嫡传!

此话既出,师叔们一片哗然,长年累积的不满终于爆发。而日日于讲堂旁听的小厮杂役则摩拳擦掌,欲把握机会跃登龙门。入室弟子鼓噪动,连外堂的记名弟子也常借故找下人麻烦,门中气氛紧绷,冲突无日无之。

“各位师兄弟请听我一言。”

最后,邵咸尊不得不出面,私下找齐了师兄弟,将他们安抚下来。“我等埋头练了这么多年的武艺,受掌门人及师长们殷切指点,岂能输给理头瞎练的外行人?若在大比之外为难他们,倒像我等心中畏惧,怕了人家。何不在演武场上光明正大,教他们点做人处事的本分众人听得大声叫好。“邵师兄说得是!”

“合该如此!我们是什么身份?还怕杂役不成!”

“教那帮痴心妄想的下作,瞧一瞧本门的嫡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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