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十九折永言俱实微尘洞见(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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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鹹尊躺足了七天,才勉强能下榻走动,大夫说他是急怒攻心,伤上加伤。

秀绵依旧天天前来,只是他发呆的时间比过去长得多,两人经常一整天都说不上话。

相隔逾旬,他才终於见着了师父。

熟悉的飞崖栈道,一样的豆焰昏灯,书斋里植雅章伏案振笔,连听见他推门进来都没抬头,只说:‘先坐。”

邵鹹尊留意到小几上搁若托盘,几碟菜肴、一盅白饭,还有一碗青菜豆腐汤,通通放得凉透,原本满腹的愤怨不平,突然都像哽住了似的;回过神时,竟已托着木盘走过长长的悬索桥。

桥畔小屋里轮值的两名仆役见他回来,慌忙起身陪笑:‘邵鹹尊沉着脸。‘这些时日里,都是谁服侍掌门人用饭?”

两人不曾见他如此面寒,相顾愕然,半晌一人才强笑道:‘俞、季二位爷来过几回,其他多半是掌门人白行用膳罢。”

那就是没吃了。他几时知道白己盛饭吃?还不搁到天亮,一帮混蛋,邵鹹尊忍住揍人的冲动,见桌顶置着掀盖的双层木盒,盛着一大碗掺了笋块、干鱿一起煮的红糟烧肉,碗内还理了两枚剥壳水煮蛋,也被浓稠的浇红酱汁烧得油腻鲜亮,膏脂香扑鼻而来;底层是两只覆着盘盖的大碗公,边缝不住逸出热气,应是贮盛汤饭之类。他心中有气:“掌门人没吃,你们倒是热汤热菜,”

放落托盘,随手将木食盒盖上,提着转身就走。

两人连大气都不敢吭,眼睁睁看晚饭飞了。

“听好。”

行出两步,大病初愈的瘦白青年倏然回头,面如严霜,眸子精亮,令人不寒而栗。‘打明儿起,掌门人没动筷,你们俩就给我在门外站着,他几时吃完,你们几时才能高开。要是掌门人的饭菜原封不动搁上一夜,莫送馊桶,留作你们的晚饭。明白不?”

“是是,小小人们明白了。”

回到书斋,植雅章兀白埋在纸堆里,案上的卷袖书册一挥一挥堆放齐整,白有次序,只是旁人看不明白而已。

说了大概不会有人相信,这些裱糊装订的工夫,全出白青锋照的掌门人之手。

植雅章讲学的意愿是极盛的,讲得好不好则见仁见智;若不做掌门人,倒是出色的裱糊匠,手艺无可挑剔。

邵鹹尊替他盛了饭菜,摆好碗筷,突然没了兴师间罪的火头,就像过去十年来每个真烛侍读的夜晚,本能地开口唤他。“师父,先用饭罢。”

“喔喔,吃饭啦?”

植雅章回过神,抬头嗅了嗅,笑道:‘好香啊’你也一起来。”

邵鹹尊没等他说,早暂白己添了一碗,拉开圆凳坐下。

植雅章记不作士话里诸多细琐,心思永远都在别处;就算端起饭菜就口,也未必真当自己在吃饭。会忘了这些年他们总是这样对坐用膳,似乎也是理所当然。

召俘*尊却一口也吃不下。

十数天不见,植雅章仿佛老了几十岁,焦黄的发丝毫无光泽,肌肤灰暗,瘦削的脸皮裹出骨相,肉都不知跑哪里去了。神秘人的指创持续侵蚀他的身休,片刻也不消停都到这节骨眼了,还写什么书’什么东西如此着紧,比你的命更重要?

邵鹹尊面颊抽动,气得想起身抽他一嘴巴。

植雅章恍若未觉,扒了几口饭,忽然歎道:‘那天,我骗了你师叔。”

邵鹹尊习惯了他的没头没脑,却没想过‘骗”字能用在他身上。你别被人骗就不错了,骗得了谁?青年俐落地夹起一枚卤得红亮喷香的水煮蛋,捉忍住捅进他嘴里的冲动,“匡,”

一筷子搁进他碗里。

“师父,多吃点。吃蛋补身子。”

“好。我骗他们说,打伤我的人是魔宗七玄的高手,从手法看来,极可能是血甲传人再度现世,欲向本门报你师叔祖的大仇。”

前代祭血魔君‘飞甲明光”锻阳子,潜伏丁甲山歉仙观近二十年,隐然有引领正道群伦之姿,暗地里却建造了号称‘于愿可达,书羽风天”的武林秘境风天传羽宫,以及送出销魂艳姬阴神玉女、以绝色与权势引诱黑道加盟的逍遥合欢殿,借双城对立的假像,甫以锻阳子的身份推披助斓,以常人绝难想像的三面两手策略,将整个东海武林推向一场同归於尽的毁灭战争。

若非青锋照掌门‘夜雨松阶”展风箭揭穿阴谋,破了双城机关,并打败幕后弄的锻阳子,东海黑白两道的菁英几乎绝於双城之战。此事传颂江湖逾一甲子,耆老皆知,青锋照更由此确立了正道首善的地位。

师叔祖的事蹟,俞雅艳等从小听到大,以此为钓饵,也难怪他们确信不移。

“师父英明。”

邵鹹尊随手一拱,没好气道:‘忒高明的谎话,搞不好连我也要上当,佩服佩服。”

“是么?没想到有这么高明,还好我先让你出了去。”

植雅章浑没听出他话里的讽刺之意,长歎一声,摇头低道:‘我其实不知道是谁打伤了我,也不想猜。

无凭无据的事儿,跟血口口贡人有甚两样?叫你出去,是因为我心中发誓,此生决计不对你说一句假话。”

邵鹹尊停住筷子,那种藏住胸口似的莫名不适重又涌上。

植雅章从屉柜的夹层里取出一只木匣。邵鹹尊从不知书斋里有这么个机关,明明已摸得精透,植雅章却仿佛不怕他看,掀掣取物的每个环节都做得很漫很仔细,生怕他没瞧清楚。

匣里贮着的,除了那块儒宗‘禦”字铁令,还有一套鱼皮密扣的玄色夜行衣。

植雅章信手取出一条覆面黑巾,喟然而歎“当年先掌门授我这块权杖时,我十分迷惘。我们读了大半辈子圣贤书,学的不就是‘君子厦独,、‘不欺暗室,么?堂堂儒宗六艺,不但覆面便行,更搜集线报,窥探各门各派阴私,密会时所及,俱是不可告人之事。这与锻阳子之俑设双城诡谋,有什么两样?”

“先掌门长歎一声,回答我说:”

心正行端‘此锻阳子之不能也。况且儒门六艺中若无我等,不定又生一锻阳子矣。’我才知当年先掌门能解破阴谋,亦得益於六艺甚多。然而蒙面久了,心中难免滋生黑暗,我想到一个办法,用以维系呀青明。“虽是傻话,邵鹹尊也不免好奇起来。“师父想到了什么办法?”

“找一个人,一辈子只对他说实话。如此你便能从他的眼中,窥见白己是否变得骸汗黑暗。”

植雅章笑道:‘我头一次参加六艺密会,回程路上,便在花石津邵鹹尊忍住还口的冲动,植雅章没察觉他心中披涌,白顾白地说:‘你的聪明才智胜我百倍,一定豁想到百好的方法,来面对儒门的隐秘身份。白始至终,这块铁牌我没想过给别人。”

“我以为是没大师兄可做的人,才补得一块铁牌。”

邵鹹尊冷笑,终於泄露一丝不忿。

植雅章摇摇头,正色道:‘那场比试是你输了。你的不动心掌练岔了路,若非*亨未受过师长点拨,修为不及,你的打法讨不了好。”

邵鹹尊愣了一下,才意识到‘*亨”是屈仔的新名字。

植雅章以为他的错愕是终能心平气和面对失败的意思,宽慰一笑,宠溺地拍拍他的手背,语重心长道:‘我曾咸司先掌门,青锋照与儒门铁令哪个重要,他回答:‘儒门为先。’当时我听傻了,怎能是暗行之事,先于宗门的传承?好半天才追间:‘何以区分?’先掌门回答:‘为祸剧烈。’这块铁令能帝来的灾害,远比青锋照大得多了。咸亨的武学天分在你我之上,大成之日,可保本门香火不绝;他於此际突然出现,料想亦是天意。然而,唯有你的聪明才智,方能继承这块权杖,为它找出一条正确的道路。”

“你若觉得大沉重大黑暗,害怕坠入深渊、蒙蔽心念时,也学我找个人,一辈子只对他说实话,绝无隐目南。如此便能从他眼中,时时看见白己的模样,不致变得狰狞可怖,失去了人形。”

书呆子师父的话果然傻,邵鹹尊却相信了他。堆满案头的书卷,全是植雅章为他整不鲜善写的机要,包合历代‘禦”字令王传下的心血结晶、不为人知的武林机密,以及儒宗隐於黑暗的活动轨迹,师父的生命正不停流逝,然而耗费的一分一毫都是为他。邵鹹尊的激动没有汹涌大久,他很快意识到植雅章交付的,是何等惊人之物’师叔祖展风詹‘为祸剧烈”的考语一针见血,这些东西能教多少人身败名裂,多少门派分崩高析,简直简直就是一把通往无上权力的宝钥’除了丑闻秘辛,资料里还有大量的图纸。

“这是什么?”

他从密匣中翻出一大卷。高达数十张的图纸上绘着精巧的分解图样,那是辆巨大的马车,却毋须以畜力拉动,车里可容纳数名精壮的汉子屈身,各白踩着踏板转动袖梢,像是转动龙骨水车一样,牵引无数齿轮,使马车白行运转。

“那是锻阳子设计的‘销魂香车,”

植雅章只看了一眼,又理头继续书写。

“当年逍遥合欢殿用它来载运黑道首领,于车中行之用,虽是具,构造却十分精巧。你师叔祖曾说,如非一意装神弄鬼、无端取乐,当精简车身结构,由一人纵即可。如此进退犹如一身,灵活不逊于一流高手,佐以刀枪难入的外壳,则又胜於高手。”

展风詹揭破阴谋,除了赢得一身高誉,最大的收榷便是接收锻阳子的机关图纸。

青锋照本长於铸造,展风詹晚年寄情於此,精研器造,果然改良成功,将逍遥合欢殿最着名的具‘销魂香车”变成威力强大的机关兵械,并造出风柜大小的模型,与蓝图、手割等一并传给了植雅章。

如今这些都成了邵鹹尊的新玩物。

他整日待在掌门人的书斋里,贪婪地汲取着书卷里的讯自,仿佛不知疲倦。

全新的世界正在青年的眼前豁然开展,他被难以想像的文字、图像及其背后的各种意涵填塞,无日无之,几乎要鼓爆胸臆,却难以对人言说;再找不到一吐胸中块垒的出口,他觉得白己就要发狂了。

从前他认为保守秘密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傻子才管不住白己的嘴巴,现在,他终於明白永远保持沉默是多么可怕的折磨。

邵鹹尊突然想起书呆子师父的言语。

找一个人,一辈子对她说实话。

只有一人值得他这么做。从那天起,他又和秀绵说上了话,两人之间肄万起某种紧密无间的联系,没有任何人能比得上。

而好事似乎开始一桩接着一桩地来。

沉寂数月,儒门六艺终於有所动作。‘数”字令送来一匣贵重的丹药,植雅章服用后大见起色,武功虽难复旧观,至少命是保住了。他带邵鹹尊参加六艺密会,以示铁令交接完毕,‘禦”字令从此易王;仿佛呼应植雅章的让贤退位,六艺虽未追究凶手,但青锋照也不曾再遭受威胁。

邵鹹尊知道了其余五令令王的真实身份,包括执掌‘射”字令的点玉庄之王“笔上千里”卫青营一一他的令王身份,连三位结义兄弟亦不得而知一一邵鹹尊接掌禦字令前后,六艺正调查一桩惊天之密,卫青营便是调杳仟务的核心,虽然进展不多,但这桩机密牵连重大,众令王无不关心。

对於双重身份、覆曲便行,乃至窥探阴私,他适应得比书呆子师父好,十分享受“比别人知道更多”的优越感,还喜欢学着大黔儿蒙面议事的滑稽模样逗秀绵,两人在月下的僻静房顶上并头嘻笑,终至无声,三年的时光转眼即逝,一切都看似美好。

如果屈仔没回来的话。

召俘*尊抬起眼眸。

广场中央,一骑倏忽而止,硕长的身影翻下马较,正是风雷别业的年轻当王适君喻。他向着凤台遥遥行礼,接着转身抱拳,朗声对将军报告山下流民已悉数为毅城大营的精兵所制;说是对慕容柔,实是说给众人、皇后,乃至琉璃佛子听的。

果然语声未毕,现场再度沸腾起来,颂扬将军之声不绝於耳。

召俘*尊不去听那些肉麻兮兮的苍蝇嗡响,吸引他目光的是扶着墙壁,漫漫沿着阴影走上阶梯的那个人。耿照鼻青脸肿的模样,几乎让人以为他是败战的一方,而非接连在李寒阳及青锋照当王手下夺得两胜之人。

两人相隔甚远,第二层上还有许多闲杂人等,一时也说不上话。耿照勉强睁开浮肿的左眼睑,似是捕捉到他的身影,漫漫迈出的步伐突然停住,扶着墙微一额首,待邵鹹尊点头回礼后,才又继续往上走。这短短一雪间的视线交会,竟连j陀着照顾邵鹹尊几欲失笑,面上却未泄露半分,目送耿照的身影消失於梯台,心中忽然一动。

白己在对战中突如其来的狂怒失控、以致满盘皆输,归根究底,在於这少年委实大像一个人。一样横空出世,一样来历不明,一样没受过师门点拨,却佣有近於武功的敏捷巨力;一样愚鲁颟顸,浑身乡巴佬的气息;一样有着气煞人的好运道;一样意志力惊人,怎么打也打不倒他曾以为白己彻底摆脱了梦魔,不料事隔三十年,又在这少年身卜看到屈*亨的影子。若不是白己老了、变得软弱,开始为前尘旧事所扰,就是耿照极有可能与那人有关。

你还活着么,屈仔?

连妖刀都杀不死果然很像你啊’刚刚才输了比武、输了声名人望,甚至连选边站都押错宝,简直一败涂地的东海正道第一人扫去颓唐,凤目微眯,十指指尖轻触着,陷入沉思。虽然这样的念头毫无根据,他直觉非是杯弓蛇影。

三十年来,没有人见过屈*亨的屍首,唯一能证明他与妖刀同归於尽的,只有天雷碧涌道里那条断落的臂膀。邵鹹尊认得那只手,就算化成了灰也不会认错。

对一个闻名当世的剑术奇才而言,失去用剑之手,无异丧失性命。

邵鹹尊小心翼翼地动用铁令,监控他可能落脚托庇的每一处,一面暗里施作,漫漫拔去屈仔行侠江湖那几年,斯攒卜的恩偿故旧。屈仔醉心铸造,没听说有什么红粉知己,但邵鹹尊宁可假设他曾於某处留下了血脉,但凡有可疑的耳语,只消时间对得上的,总要扑灭了才心安。

此外,他更拨时间钻研医道,四处替人义诊、累积临床经验,只为确定屈仔的臂创与现场遗留的出血量足以致死。为摆脱旧日阴影,他甚至将总坛迁回花石津,再把门中旧人一个接一个的弄了出去,迎入邵鹹尊将一抹笑意深藏在心里,面上仍淡淡的不露痕迹,谁也看不出他心中的披斓。

耿照拖着伤疲之身回到台顶,慕容柔着人在一旁拉起布帽,作为裹伤更衣之处,又送来一只木匣,说是越浦鸟家的鸟夫人所献,贮有各式内服外敷的疗伤良药,供典卫大人应急之用,待回城之后,再延名医诊治。

“相公现在是将军跟前的红人啦,狐狸恨不得把你叼在嘴里,唯恐他人抢去。你瞧,忒大罐的‘蛇蓝封冻霜,不要钱似的,口责啧。”

符赤锦请莲觉寺的僧侣烧了热水,多备细软索绢,卷起袖管,裸着一双鹅颈似的白哲藕臂,细细替他擦去血污,敷约最伤。‘她要知道今儿派得上用场,怕不拿洗脚盆子装来。”

耿照哭笑不得。‘你说的是颤酱罢?拿葱沾了,滋味更香。”

“你比我还毒,装什么好人,”

符赤锦璞口赤掩口,娇娇地白他一眼,随手在匣内掀动几下,白夹层之中拈出两个纸卷来。五岛传递消自的手法大同小异,她只瞥了那匣子一眼,便知其中蹊跷。

纸卷展开,却是裁作指头粗细、三寸来长的字条。头一张以炭枝写就,一看便是探子掷回,随身无法携帝文房四宝,一切以方便为要;字迹虽然娟秀,一撇一划倒也俐落明快,耿照瞧得眼熟,想起是绮鸳的手笔。

“大军压境,形势底定;零星冲撞,伤者几希。”

符赤锦口唇款动,却未念出声来,耿照与她交换眼色,略微放下了心。潜行都监视着山下流民的情形,看来毅城大营的精兵效率惊人,再加上慕容柔早有准备,摩下将领都不是鲁莽无度、好大喜功的武夫,迅速控制住局面,并未节外生枝。

适君喻虽是白身,日前慕容柔让他处置槐关张济先时,已预先理下伏笔。适君喻在诸将中树立权威,代行将军之生杀权柄,众人无不凛遵,也亏得他调度有方,才能够兵不血刃,顺利解除了流民围山的危机。

第二张上头却是墨字,犹未干透,笔触娇墉、韵致妩媚,透着一股旖旎缠绵的闺阁风情。耿照瞧得眼生,符赤锦笑道:‘连写字都这般搔首弄姿,也只有狐狸啦,相公若不信,一闻便知。纸上有股狐味儿。”

耿照无心说笑,漱玉节的纸条上写着:‘黑衣鬼面者,祭血魔君也。”

风火连环坞当夜,她与血甲门的祭血魔君交手数回,认出了黑衣怪客的身形武功,径以密信知会耿照。帝窟宗王心思剔透,要好生笼络他,这条消自的价值只怕百倍于贮满的蛇蓝封冻霜。

他壁眉垂首,几要将寥寥十字看个对穿。符赤锦瞧着不对劲,以索绢替他去汗,低道:‘怎么啦?”

耿照面露迷惘,片刻才道:‘祭血魔君我晓得,那晚在风火连环坞的七玄代表之一。但‘黑衣鬼面,指的是谁?”

符赤锦微微一怔。‘我猜,便是适才打伤邵鹹尊动手”符赤锦心念微动:‘相公不记得啦?”

“不记得了。”

耿照双肩垂落,渗然一笑。‘我连白己是怎么打赢的都不知道,一想便头疼得紧,跟血河荡那晚一模一样。宝宝,我我到底是怎么?’符赤锦亦不明所以,只能柔声安慰:“既想不起来,那就别想啦,慕容柔等着你呢。相公替他立了这么大的功劳,若向将军讨保流民,料想慕容柔也不能不卖相公面子。”

她深知耿照性格,向来是苦他人之苦甚於己身,这么一说果然转移焦点,耿照打起精神,由她服侍着换过内外衣物,简单梳理一番,揭帽而出,前去面见慕容柔。

慕容柔特别设座,嘉许他两战皆捷的惊人表现。耿照神思不属,眼角余光频扫,见倖存的流民被捆缚於广场一角,人人面露迷茫,仿佛三魂七魄俱被抽走,连惊恐都已麻木,不由心痛;慕容柔语声方落,便迫不及待地开口求情。

“这些人怎生处置,不是我能决定。”

将军早料到有此一说,淡然道:“惊扰凤驾,这是杀头的死罪;刺杀帝后,更是造反,最少也得诛夷三族。你以为稳住了此间局面,朝廷会嘉许我护驾有功么?消息传到京帅,届时参我和迟凤钧的摺子,怕能一路从阿兰山脚堆上莲觉寺来。”

“你莫忘了,外头还有几万央土流民,若处置得当,或可保住部分人的性命。下面那些人是动手杀死百姓和金吾卫士、聚众攻击凤台的,场上几千只眼睛都看见了,民求情、官不办,就是‘居心巨钡咸,将与同罪,到了这个份上,除了痛j决一死少受点折腾,没有更好的下场。”

耿照被驳得膛目结舌,忽然想起李寒阳所言,忙道:‘叫寻军,这些百姓可能受到有心人的控制,丧失心神,才做出此等”

“这是臆侧还是反驳?”

慕容柔打断他。‘有证据,我便写摺子保他们;没有证据,你就是妖言惑众,串谋造反,”

见他欲言又止,忽生不耐,转头移开目光,低声道:‘人还在手里,就有机会查。现下替他们说话,你就等着给人五花大绑,与他们捆作一处,却有谁人救你?”

耿照哑口无言,却无法心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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