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五】瓠落无所容(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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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找了你半日,原来在这里。夜已经深了,你们两个在这里听什么书呢?”

东升从屋檐上跳下落了地,双手靠在背后,缓步走了过来,我正想着该如何回答,东升似乎也并没有等我答话,反倒是转向坐在我身旁的桐生,在他面前站定,然后道,“刚刚我在檐上听了半日,听到一段《高祖本纪》中高祖赞秦王之语,又听了一段羡英雄慕功名的感慨。只是尘世浮沉,昔日《逍遥游》中说,‘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又有‘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偃鼠饮河,不过满腹。’昔日英雄尽为尘土,各自时运不同,又何必作自卑之叹呢?”

东升噼里啪啦说了这么一大段,我听懂的只有他刚刚站在屋檐上已经听了好一会这一句,也不等桐生回话,我就先站起身来冲他道,“你什么时候到的?你站在那多久了?怎么也不吱声啊?”

“大概从喝茶开始。”东升看着我道,“我听这位兄台谈《史记》有趣,就听了几句。不过嗔嗔你向来不读史书,倒也能听这么许久,倒叫我惊讶。”

东升这话,听上去没什么,其实暗地里还是嘲笑我书看得少。我不服气,可东升又是最知道我的学识几斤几两的,便答,“我是不通这些,但我听着桐生志气远大,便鼓励几句。我可不像你,专说别人短处。”

我俩正说着,桐生起身向东升鞠鞠手,东升见了也微微欠身,桐生放下手道,“这位施主腹有经纶,只是《庄子》虽洒脱逍遥,但也难为俗世之人所能仿效。人活一世,还是期望功成名就,我也不能免俗。在下桐生,请问施主高名?”

“他叫苏东升,”我抢在东升前面答,“他一直这样,说的我也听不懂。他要说了什么不好听的,你也别往心里去。”

“日出东升,月落西沉,你们俩的名字倒像是一对的。看两位也都气质不凡,莫非这位是西沉姑娘的兄长不成?”桐生笑道,只不过他下午挨了打,半边脸还有点肿,笑起来也有点苦。

“我并非嗔嗔兄长,我们是——”

“我们不是兄妹,东升自小是跟我一起长大的,我们是——”

东升话还没说完,我怕他说出什么怪话来,又抢在他前面打断了他的话,可我一时又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词来,就在我苦思之际,东升又接过了话茬。

“嗔嗔和我一起长大,我们是发小。”东升看我这样子想得可怜,便替我说道,又转头笑问我,“是吧,嗔嗔?”

“是!我们是发小,我们是发小。”我赶忙接话,“我们是发小。”

“原来如此。”桐生道,“只是刚刚我看二位名字有相通之处,东升兄又直呼西沉姑娘幼名,妄自猜测,是我冒犯。不过西沉姑娘幼名倒少见,竟与佛门之语相通,敢问是何用意?”

他这忽然一问,我倒一时被问住了,在我记忆之中,自打我认识东升起,东升便一直这样称呼我,而这个幼名在整个狐族之中也不过只有东升、秋坪爹和春凝奶奶会这样叫我,具体是何用意,我竟说不上来。我便下意识地看向东升,他瞧了我两眼,然后道,“并没有什么特别用意,只是叫得顺口了,便一直这样称呼。”

“桐生,桐生,”棋莞忽然也冒出来,忙不迭地道,“我的名字是我奶奶给我取的,是因为我小时候爱笑,又总爱跟女孩子一起玩,所以奶奶就给我取了小名叫莞莞,莞尔一笑的莞。”

“原来如此,莞莞你这般爱笑是好事。”桐生看着莞莞道,“佛门最讲心无挂碍,莞莞你这般爱笑,是心无挂碍、心神空明的表现,实在也是难得。”

“天色不早了,嗔嗔,早点回屋休息吧。”东升道,“若再有机会,再来与桐生你共谈古文,你年纪不大竟能熟读《史记》,也是难得。”

“多谢夸奖,只是桐生才疏学浅,改日再请各位喝茶请教。西沉姑娘,今日多有叨扰,多谢姑娘愿意听我絮说,感激不尽。”

“还有我,还有我呢!”莞莞在一旁道。

“啊,是,还有莞莞。”桐生转身朝莞莞笑道,“也多谢莞莞给我激励之言。”

听东升跟桐生两个人掉书袋掉了半天,又入夜已久,我也是有些乏困,听得东升说要回去了,自然如得大赦,向桐生道别之后就拖着莞莞往回走,只是莞莞还不愿回去,一路上都还在回头看。我一手拖着他的衣袖,一边跟东升一路往杂货屋的方向走,我本以为东升会问我如何识得桐生,为何在此听他说书,只是东升一路并没有问起,仿佛一直在思考他自己的事。

“东升,你怎么知道我和莞莞在这?”我忍不住问道。

“看你们不在屋中,便腾云来找,没什么稀奇的。”东升回答,我这才想起腾云术这么一回事,觉得自己问得傻,也就不吭声。一直走到杂货屋前,我拖着莞莞进门,他进了屋才安稳了些许,也不跟我再多说便兀自躺回那堆茅草上去了,我本还打算着这几日都仗着莞莞受惊这么个借口跟他睡榻上,可他这番自己这么主动躺回茅草上去,我的如意算盘算是泡了汤,看着那张榻,我正盘算着该找个什么理由离危险人物远些,东升却没进门,对我道,“嗔嗔,我出去一趟。”

“诶?这么晚了你去哪?”我转头,扶着门框问,“夜都深了。”

东升看着我笑道,“有个老朋友,我要去见一见。怎么,你一个人睡不着吗?”

“什么老朋友?”我本还想再问细节,可听他嘲笑我说我一个人睡不着,又不想再多跟他多言语,没好气地关了门,“才不是呢,我巴不得你不在,你走吧!”

关了门后我在心里默数了三秒,然后又把门拉开一条小缝,东升已经不在门口了,我拉开门跑到院中一看,之见到东升腾云而去的背影,很快就不见了。他去得匆忙,只说去见老朋友,话也不说全,我又有些后悔没问清楚,但也只能走回屋中关了门爬上榻,只不过我躺上了榻,抱着被子半天也还没睡着,还不停地在想东升去见什么老朋友去了,他有什么老朋友?难不成他去见别的狐狸去了?他在涂山上的时候又有什么朋友呢?能跟他聊得来的也没几个,书渠吗?也许吧,他还挺喜欢跟书渠讨论练功的事,不对,等等,他如果是去见书渠,那他是不是也会去见琴歌?都这么百年不见了,琴歌他们是不是也修成人形了?还是说东升知道了琴歌修成人形,所以去见他们了?为什么他知道琴歌修成人形就要去见他们?还是说东升又想起之前琴歌对他说的话,又反悔找琴歌去了?我越想越不对,越想越后怕,竟都忘了这一切都是我自己乱想的,完全一点依据都没有,兀自在榻上翻来覆去想了大半夜,又想起之前在山上琴歌说的那些类似于给东升生小狐狸的话,越想越不对,越想越生气,也不知道气从何来,就这样气鼓鼓地朦胧睡去,梦里都梦见东升跑去见琴歌,两个人喜滋滋地手拉手被我瞧见,琴歌还跟我说她要给东升生小狐狸了,我上去就给了东升一个大耳光,我做着梦还带着动作,动作太大,我在榻上翻了个身,今天没有东升在外侧挡着,我直接摔在了地上,摔得我醒了,醒了才知道是梦,又觉得自己这个梦做得实在荒唐,又觉得自己在梦里给了东升一个耳光更荒唐——东升去找琴歌关我什么事,我一边这样对自己说,一边又躺回床上去了,之后又恍惚睡去,只有那气鼓鼓的感觉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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