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拿生命去爱(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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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素问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她迷迷糊糊做了很多梦,梦里的色调全是阴郁暗沉的,仿佛走在悬崖边上似的。中途似乎醒了几次,也是迷迷糊糊的,完全没有任何记忆,只觉得全身上下哪哪都疼,疼得恨不得再睡过去。

这一睡,又是许久。

等真正清醒时,已经很晚很晚了。

她是被冻醒的。

睁开眼,就是满目的星空,高原的星空,就好象被水洗过的玻璃,出奇的清晰,素问这辈子都没有见过比这更明亮更密集更干净的星空,仿佛伸手就能触及似的。

这么多的星星,明天会是个好天气吧。

她几乎下意识的像伸手,这才发现胳膊完全不受自己控制,寒气也随着知觉的回复,气势汹汹的袭了来。

她勉强歪过头,往身侧看了看,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是躺在岩石上,腿耷拉在岩石边缘,腿肚垂了下去,下面空荡荡的,在这样的夜晚,只能看见夜雾笼罩的一片深渊。

车不见踪影。

翻车那一瞬,她是有记忆的。她记得自己坐在窗边,把窗户开到最大,然后高喊着“陆,铮,我已经不喜欢你了”——所以,她被从窗户里甩了出来,挂在了这块横亘在悬崖边的巨石上。

而那辆车,恐怕已……

她没有太多的时间为车上的人哀悼,因为她的境况也好不到哪去。

这是一个真正的绝境。

上不挨边,下不着地,没有人烟,甚至没有生灵的气息。

目之所及,全是皑皑的白雪,冰冷,漠然,仿佛已经在此冻结了千年。

在如此宏大的自然面前,人是渺小的。

如果没有人发现她,她很快也将和那些随车罹难的乘客们一样,不明不白的死在这里。甚至不会有人知道她死了,她只是会成为公安备案档案里的失踪人口之一。

她立刻被比寒冷更为凛冽的恐惧所侵袭。

素问赶忙又试着动了动自己的四肢,脚慢慢从岩石边上缩了回来,虽然有点痛,但并不是完全没有知觉的,只是手臂仍然木木的,她几乎不敢回头去看,生怕自己一低头,只能看到半截的残肢。

她的行囊原本放在中巴座位上面的行李架上,应该已经随着坠崖的车一起丢了。

至于手机之类,那更是天方夜谭。

聂素问鼓足了极大的勇气,终于接受了这个现实,哭已经无济于事,她开始积蓄力量,审查自己的身体情况。还好,四肢健全,手臂都还在,只是暂时不能动,也许是骨折。反正暂时感觉不出痛,天太冷,僵硬麻木的将痛感都冻结了。一千多块的户外冲锋衣果然没辜负它的价格,不然她昏迷中就该被冻死了。旁边什么都没有,除了一块在她腕上已经被磕碎的手表,定格在出事的那一刻。

便和这定格的世界一样。

在这里,除了日升月落,不会有任何改变。

手臂不能承力,她也就没法借力撑着站起来,脚底下的积雪仍然在簌簌的往下落,在下落的过程中居然没有一点儿声音,不知道下面到底有多深。素问有点惊恐的蹬了蹬,找到能够下脚的石块后,她曲起膝,用脚推动自己的身体,努力的往岩石内侧滑。

越往里挪,聂素问越是绝望。

这小小的,夹在悬崖中的,不足四平方米的岩石……可能有人找到吗?

……

……

……

车祸的消息,很快传到了拉萨,搜救的人员已经出发。

因为事发地在拉萨到隆子县的山路中,陆铮所在的隆子县边防连也接到了协助搜救的任务。

祁连长下了命令,全连出动,在进山搜救的同时,也要确保自身安全。雅拉香布山方圆几百里的冰川,一年中有小半年都是冰雪封山,五月冰未融,十月即飞雪,交通中断,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进不去,物资给养只能依靠直升机空投。即使是边防连十年的老兵,也知道不能孤身入山,不然也不会冬天调遣陆军特种兵驻守边疆,防患于未然。

这次的搜救行动,雪狼突击小组也接到任务指示,采用最先进的作战设备,单兵进入雪山营救,边防连的战士,则十人成一小队,组队沿山路搜寻,以无线电联络。

陆铮以为素问早已乘机回京,并未多想,拿了工具就跟随曹自彬排长进了山。

事发突然,失踪人数尚未得出明确统计,天寒地冻,战士们只能用铁锹开路,到冰封之地找人。

突然,曹自彬排长叫他的名字,“陆铮,过来一下。”

他放下工具,跑步过去,曹排长递给他一只手机。

部队入营前,都会要求上缴每人的手机,打电话只能去文书办公室用座机。但是基本大伙儿都会留一手,交一只,留一只,私下无人的时候打个电话回家。连长体谅大家在边疆当兵,一年到头回不去一次,给家里报报平安,有女朋友的联络联络感情也是应该的,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默许了。

但是曹排长当众之下把他叫过去,给他电话,真让他吃了一惊。

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情。

果然,手机里传来陆文漪焦急的声音,山里信号不好,尤其是无人区,通信电缆覆盖不到,信号就时有时断。

“西藏翻车的事你知道了吗?就在你们连队附近。你在野外吗?”

电话里有铁锹摩擦石头发出的铿锵声音,还有战士们用力时有节奏的呼喝声,陆文漪一下就猜着了大半。

“是,车上有二十多人失踪了,我们正在沿山搜救。”

话音刚落,就听见背后曹排长大骂:“别使蛮劲!轻点挖,小心脚下的冰!”

陆文漪心里定了一下:“那你已经看到失踪人员名单了?”

“人数还不能确定,怎么了?”他本能的觉得陆文漪有什么事要说,而且他有很不好的预感。

“我告诉你件事,你听完之后一定要冷静……”

“嗯。”他捏着电话,眉头已经习惯性的蹙了起来。

“……聂丫头可能在失踪人员里。”

……

……

……

曹自彬指挥完手下那帮孬兵,看陆铮还握着手机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跟变成雕像了一样,电话离得耳边有点远,应该打完了吧?

他走上去在陆铮背上擂了一下:“怎么了,打完了?”

这一巴掌打上去,曹自彬就觉得不对劲了,因为他像铁块样的一动不动。好小子呀,什么时候练了这一身功夫。

正想揶揄他两句,忽见陆铮转过了头,脸上是一片阴沉:“曹排,我可以再打个电话吗?”

曹自彬愣了下,连点了几个头:“你用,你用。”

陆铮打去机场,一问,果然没有聂素问的登机记录,再打去平措旅社,老板说她昨天一早就退宿了……

隔着那么远,曹自彬都能感觉到他身上慑人的气压,像要杀人似的。

挂了电话,陆文漪独自又坐了良久,总觉得心神不宁,自己这通电话是不是打错了?她是觉得陆铮要参与搜救行动,迟早是会知道的,她就是怕到时找到一具尸体回来,陆铮会受不了,所以先打电话给他提个醒。

但当时陆铮什么也没说就把电话给挂了,她立时感觉到不对劲。

破天荒的,她头一次主动给连毅打了过去。

电话拨到西南军区作战总指挥部,接线员接的,她说找连参谋长。对方问了她的姓名,单位,才答应帮她转接。

陆文漪快五十岁的人了,年轻的时候心高气傲,宁可放弃一段爱情,也不愿低下头打这一通电话,如今倒是一点小事就坐不住了。她摇摇头,年纪大了,胆子也小了,真是不服老不行了。

她第一次用不确定的语气问连毅:“我现在担心,如果姓聂的丫头出事了,陆铮会不会一辈子不原谅我?”

这件事新闻一报道,连毅就知道了,而且陆铮是他亲手送到西藏的,他面上说一视同仁,实际上一直在关注他的情况,自然知道陆铮会参加这次搜救。单纯从任务行动来说,这是对他的一次磨练,如果加上个人感情因素,就会成为对一名军人更严格的磨练。

是陆文漪力主要把他送到西藏去磨练的,如果陆铮不在西藏,那么聂素问也不会一意孤行的追过去,发生这种事。

她一直就知道陆铮对聂丫头的感情不一样。她很少见到陆铮那么的在乎一个人。

连毅是见过聂素问的,在很多年以前,十八岁的聂素问孤身一人跑到北京来找陆铮,当时连毅就被她的勇气打动了,答应开车送她来。

那时他还赞许的对陆文漪说过:“这个丫头有你当年的风范。”

考虑到这时的情况,连毅在电话里沉默了许久,才道:“陆铮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重感情。如果聂素问真的出了事,就根本不是他原谅不原谅你的事了,我怕……陆铮也会出事。”

“……”

“……”

搜救展开了几个小时,从前方传来线报,好像在山下找到车的残骸了,但是没有幸存者。

无线电耳机里每传来一条消息,陆铮的心就沉下去一分。

曹排长现在已经完全不敢跟他说话,不知道他接了什么电话,说完后就有点不对劲。

天气越来越不好,似乎会下雪,曹自彬权衡了一下,下令收队。大伙儿都舒了口气,唯独陆铮攥着手里的铁锹不肯走。

曹自彬脸一横,这小子,一整天都怪怪的,还犟上脾气了:“逞什么能,现在是你逞英雄的时候么?我让你收队,这是军令!”

可陆铮还是不动,漆黑的眼睛闪烁有光,目光一颤不颤的紧盯着他:“曹排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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