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结局(下)(1 / 2)

加入书签

终于交差了,查收一下吧。

*

素问醒来的时候,时间和空间似乎都错位,她望着周围完全陌生的环境,除了记得自己是被夕虏来的,其他一概不知。

房外有人看守,吃饭行走,都有人寸步不离的守着

时局出奇的平静下来,没有再传来任何金三角有关的消息,每天送进来的报纸,电视新闻,都在为政客们歌功颂德,除了让她知道自己仍在这个国家,没有更多别的用处。

她不知道夕把自己关在这里有什么用处,最初的时候,她愤怒,绝食,用来表达自己的不满,但是没有用,仆人们依然定时送来饭菜,再把她一口没碰的饭菜端出去。因为语言不通,这些仆人对她来说就像完全没有思想的机器,不管她说什么,他们都无动于衷。他们不在乎她吃不吃饭,更不会在乎她的死活,只会安分守己的完成自己的任务。

之后数日,在等待和沉默中度过。

素问慢慢想通,她为什么要折磨自己来供对方取乐?夕把她虏来,恐怕最想看到的就是她如何压抑自己,作践自己。她偏不。

在漫长的无人问津的时光中,素问终于认清了事实:吵闹或发泄都没有用,在对方的眼里,她只是供人取乐的小丑,她只有活着,活得好,活得让他们嫉妒,愤恨,那才是真的赢了。

渐渐的,她发现,他们所在的地方,应该位于金三角边缘地带的荒野山区,于山谷中开凿的藏身之处。囚禁她的这个地方,位于本营的东南一隅,光照甚好,午后的时候,日光从铁窗外照进来,在她的脸上投下一道道影子。

素问开始学会平静的面对现实,像只晒太阳的猫,懒洋洋的趴在桌上。

这个地方,下起雨来能连续一个月没完没了,天晴的时候,却是艳阳高照,一片晴好。

她的穿着和饮食已经同当地人完全同化,穿洁白凉快的泰丝,露出光洁的脚趾。

有仆人上来,端来两个翠边白瓷托盘,上面是新鲜的豆芽,香菌,木耳和青菜丝,仆人用薄荷叶擦拭了手指,将菜肴裹在白色透明的粉卷中,呈在手中递给素问。

换个想法,其实这里阳光好,伙食好,就当作度假,也没什么不好。

素问接过来,仆人又用小勺将浅色的料汁点在上面。她吃一口,齿颊流香。

第二道菜装在榴莲里上来,去了盖儿,里面是榴莲肉裹着米饭,虾仁和鱼肚,配酸汤,裹在香草里的鸡肉。

素问低头大口吃着榴莲海鲜煲,假装没有感觉到铁窗外的一缕视线。

三个月来,夕第一次来看她。

素问一度以为她把自己虏来就忘了。

素问用手抓起鸡肉来吃,像从未品尝过这样的美味。

粗鄙的吃饭方法,夕的视线从她脸上移开,来到她放肆的光着的脚丫上。

这个女人自得其乐,活得很好。夕从来没有那么强烈的感觉:她想要驱散一个人脸上的阳光,彻底的。

像是感觉到她的想法,素问忽然抬起脸来,嘴角还沾着饭粒,冲她眯起眼睛一笑。笑容没有阴霾。

“谢谢你邀请我来品尝美食。”

夕压抑情绪,看着她,较着劲儿一般。

“你快活不了几天。”

夕先败下阵来,她走时,忿忿的留下这句话。

夕住的房间就在她的对面,白天开这门,她坐在房里就能看见对面的夕。她有时候不在,偶尔回到房间,也是坐在门口的椅子上,安静的将手枪擦得乌亮,然后隔着不甚宽敞的院子,对着院子这头房里的聂素问瞄准。没有子弹。

素问可以感受到她有多么的想把自己除之而后快。可是她没有这么做。

将她虏来三个月,没有对她实施任何折磨,更没有要她的命。唯一的解答,有人要留着她的命。而那个能让夕唯命是从的,只有一个人。

素问开始慢慢理解棠留着她的用意,因此更加释然。

唯一令她不安的因素,只有渐渐遮不住的肚子。

在金三角的日子仿佛失了真,回想起来,就像一场噩梦。

而切切实实存在的,是肚里的孩子,那个微小的生命,在这片诡异的平静里缓缓长大。

有时候会动,有时候很安静。

素问第一次有了为人母的感觉。晚上睡前,她躺在冰凉的竹簟上,用掌心缓缓的抚摸圆滚的腹部,他一天天长大,像一个奇迹,不可思议,就发生在自己的身体里。

他有时调皮,但动的时候,也并不剧烈,很轻柔,刚刚好触动她柔软的心扉。

一如陆铮在时,带给她的感觉。

整整三个月,她都被囚禁在这里,再也没有见过外面的人,也没有任何陆铮的消息。在心平静气的接受现实后,她却为肚子里这条生命担心起来。

有时候连她自己也奇怪,倔强刚烈的聂素问,为什么可以做到如此平静?

是因为,有了孩子?

有人说,有了孩子后,生命就会被分走一半,只剩下一半的生命,再也不复年少时的冲动热烈。

也许她在沉淀,铅华洗尽。

过了月底,便是整整八个月了。俗话说,怀胎十月,如今素问便已感到行动艰辛,十分不便,人也懒懒的,在闹喜最厉害的时候,身边没有一个熟悉的可以说话的人,举目无亲,有点凄惶。

也许这便是惩罚她当初任性的代价。

仆人很负责,或者是说,他的主人交待得很周到。

每天会有当地的医生来为她看诊,说她听不懂的话,开一些清凉的草药。

素问也越来越小心,尽量待在房里不走动。

百无聊赖的时候,素问就会躺在床上,想孩子的名字。有时会用笔在沾了潮气的纸张上,写写画画,琐碎的,没有任何意义的,单个的汉字。

写的最多的,是“陆”。

孩子的姓氏。每当写到这个字,便会不由自主想起另一个人。

仿佛成为习惯。

三个月,她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三个月,也没有任何陆铮的消息。

她不知道有生之年还有没有机会再见他一面。又或者,他已回国,开始自己的新生活?

每当想到这里,思绪便变得烦乱。她揉乱了纸张,其实心中,早有一个适合的名字。

念云。

陆念云。

她已经想好,无论孩子是男是女,都要叫这个名字。

她对郝海云的歉疚,唯有用这一方法偿还。

“对不起,孩子的名字没有跟你商量,我自作主张了。你也许会遗憾,没有亲眼见到我们的孩子出生,不知道将来……我们一家三口,还有没有机会团聚。”她倚在床头,喃喃。

走进门来的仆人用陌生的眼神看她,只见她嘴一张一阖,却不知她说的是什么。

照例送来今天的报纸。

素问看不懂上面的文字,每日仅翻看新闻图片以慰无聊。

翻到内页时,是一条类似社会新闻,照片摄于清迈街头,素问漫不静心的瞄了眼,只此一眼。

她的手忽然停住,再次将图片拿到眼前,仔细的去观看,用指间去触摸,仿佛触到的是真实的那个人。

尽管那只是街头一隅的某个黑白的模糊背影,于千万人之中,只一眼,便认出了的人。

熟悉到令人心口发疼的背影。

是陆铮……

他没有走,他还留在泰国境内!他为什么留下来?

答案呼之欲出。

一直被压抑的情绪突然一股脑的喷薄出来,说不清是喜是忧,仿佛有什么一直冲到了心口,慢慢的填在那里。

孩子也似乎察觉到她的心情,突然大动起来,异常有力。

腹部绞痛。

素问一手扒住床头柜的一角,碰到了上面的台灯。

哐当当——

仆人被惊动赶紧来,看见她面色惨白的蜷在地上。大张着口,用奇怪的语言说着什么,手忙脚乱。

“我要……生了……”她重复,声音颤抖,细如蚊呐。

没有人听得懂。

半晌后,仆人们匆忙四散跑出门外,留下素问独自一人躺在地上,疼得意识模糊,汗如雨下。

“陆铮……救我……”

*

陆铮从梦魇中惊醒。

猛的睁开眼睛。

裸着的上半身贴着竹面细致的席子,微凉。

屋子外面雷雨瞬间大作,深沉的夜,轰隆一声,闷雷炸响,一道亮极的闪电划过天际,扯裂漆黑的夜空,也照亮男人顺额滑下的冷汗。

“素素……”

他喃喃,良久,才从黑色梦境中回过神来,英俊的面容恢复平静。

气象预报今晚暴雨来袭,对于港口的居民来说,暴雨不过是扰人清梦,在某些公共设施落后的山区,暴雨席卷而过的时候,就意味着山洪、滑坡,人命与灾难。

此时,电闪雷鸣交加,映得这个白皙男人的脸更加雪白。

纸一样惨白。

半晌,陆铮轻轻吁了口气,抬手去拭汗,一滴冰冷的汗珠,沿着眉心滑下,悬在密实的睫毛上,迟迟无法滑落,他眼中稍有的现出一片氤氲。

梦境太真实,真实得几乎要扼住他的喉咙,令他无法呼吸。

他梦见素问在向他呼救,悲戚的,绝望的,在他耳膜的极深处,回响,一遍又一遍。

尽管留在清迈的这三个月以来,这样的梦境几乎每晚都会痛苦纠缠着他,可今夜,那样的情景,是从未有过的真实。

他甚至看到了她的变化,苍白的脸,臃肿迟缓的身形,算算日子,如果她还活着的话,肚里的孩子应该八个月了。

联军扫荡金三角,取得了从未有过的顺利。当局政府心满意足的发表了新闻公告,向国民宣告他们的能力,配合潜入的中国特种兵,先后发现了两大通缉要犯谭晓林和郝海云的尸体,亦算功德圆满。虽然武装恐怖分子的首脑人物逃走了,但这对时局来说无伤大雅,政客们可以底气十足的向国民乃至世界彰显他们禁毒的决心。

按照约定,中方军事力量必须如期退出泰国过境,但是聂素问不见了,每年出境旅游的失踪人口不计其数,中国特种兵不能以这个借口继续滞留在泰国境内,所以陆铮只能选择自己留下来,继续一个人寻找她的下落。

茫茫人海。

这一找竟是三个月。

他甚至不能确定她的死活。只能靠着那唯一的信念支撑下去。

陆文漪不断的从北京打国际长途来催他回去,陆铮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也许一天找不到她的人,他就一天不会离开,也许……很快就心灰意冷了。

毕竟,三个月来,没有任何关于她的消息。

聂素问就和在扫荡行动中逃脱的棠等一行人一样,空气般消失在这个世上。

据清迈当地警察局描述,她是在和夕一起被关押时越狱逃脱的。如果棠没死,在某处躲藏着等待东山再起,那么素问八成在他手上。可陆铮不能确定她的生死。因为他找不到任何理由,能够让棠留着她的生命。

电话的声音隐在雷雨的霹雳中,突兀的回响。

陆铮怔愣了一会,坐起来,揉揉眉心,整理情绪,拿起电话。

幽远的雷鸣声,不知是来自窗外,还是电话中。不知为何,陆铮有一种直觉,他等了三个月,终于等来了这通电话。

捏着听筒的手指不由的用劲,再用劲,指节发出咯咯的声音,僵硬的白。

对方仿佛预见到了他的情形,幽幽开口:“许久不见,间谍同志。”

“……”是棠!陆铮倏的屏起了呼吸。

“你应该猜到我为什么打这通电话。你的女人,现在在我手上。”

——轰隆!

这个瞬间,又一道闪电劈开夜空。

没有开灯的屋子里霎那间被照得雪亮。

这一闪而逝的光亮,照见了陆铮眉心的轻蹙,悬在睫毛上的那滴汗珠,无声的坠落。他深吸了口气,慢慢的闭上眼睛,形容仍然平静,波澜不惊,只是一股冷气在周身凝聚。

闪电一闪而逝,室内重归于暗,陆铮慢慢的拧起了拳头。

再睁开眼睛时,深黑的眸子里一片冷静,已消弭了一切情绪。

棠的声音很轻松,尽管室外风雨大作。他说:“你可能不知道,你的妻子已经怀胎八月。很不幸的是,她早产了……”

她早产了!

陆铮的胸口猛的一阵窒闷,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他快步走到窗前,一把用力推开木窗。

哗啦——

磅礴大雨立即冲刷进眼帘,狂啸的雨声再无任何阻挡,噼里啪啦的落进他心里,眼里。

失去的呼吸慢慢随着激越的心跳回归。

他开口,觉得艰难:“我为什么要相信你?让她听电话。”

棠嗤笑,低沉的,愉悦的:“这恐怕有点困难。我刚才不是跟你说了吗?她早产,现在正在痛苦的分娩中,恐怕无暇跟你说话。”

陆铮扶在床沿上的手指突然收不住力道,“啪”的一声,窗棱被折裂,锋利的木屑倒刺进他的掌心。

他攥紧了拳,任鲜血顺着指缝慢慢流淌。一个字一个字的咬牙说:“我要确认她还活着。”

“哦,那倒不难。”棠轻笑,“我可以让你听听她的惨叫,她叫得可真是痛苦,连我都不忍听下去了。”

他说完后,听筒里又陷入了狂风夹在电流里的嘶嘶声,陆铮将电话紧贴着耳侧,听见那头,雨声,脚步声,然后是嘈杂的人声,一片混乱。

没有聂素问的声音。

陆铮唯恐自己没有听清,错过了她的声音,仔细的侧过耳,突然,一声尖利的,撕裂的,女人的惨叫,于这一片混乱中,独独鲜明的,不可磨灭的,震撼着他的耳膜。

“素素……”他再也无法保持镇静,抓紧了电话。

可她听不见他,一声声,带着哽咽的哭泣,冲击着他的耳膜,撕碎着他的心。

还有那一句句破碎的,可仍能听得清的呼唤:“陆铮……陆铮……陆铮……”

“素素!素素!”

她在叫他,可他无法立刻出现在她身边。满身的力气无处可使,头一次,觉得自己这样无能为力,他拿着电话,什么也没想的冲出房门,站在走廊上,头脑却一片空茫。

他要到哪里去找她?她又在哪里?

他只好一句句的哄:“素素,你别怕,我在,我在这里。你千万别怕……”

这个在枪林弹雨里也没有颤抖过的男人,却感到有生以来最深刻的害怕,那样迷茫,开口的时候声音不可抑制的颤抖,好不容易压制住了颤抖,却控制不住喉间的低哑:“素素……”

没有人回答。

她叫的人就在她耳边,可她听不见了。

分娩的裂痛折磨的她神志不清,已经出现了耳鸣现象。

大雨封路,平日为她看诊的医生无法赶来,只有语言不通的仆人们手忙脚乱的在帮她换着热水,她无力的伸出手,没有人能拉住她,她觉得自己在不断的下坠,下坠,在粉身碎骨之前,她渴望有一个人能接住她。

就连一贯嗜血杀人不眨眼的夕,站在屋内看了会儿,都觉得看不下去,转身出了房间。

迎面,正撞上拿着电话走来的棠。

见他径直要进去,伸手一拦:“别进去,女人生孩子有什么好看的。”

棠眉梢略微不悦的挑起,绕过她的手,继续往里走。

夕意识到自己的逾距,抿着嘴巴退至一边。棠走过去,挥开一个正给素问递热毛巾的仆人,把手机递到她耳边。

素问躺在床上,双手揪着竹簟深深的拗进去,已经折断了几片指甲,她觉得自己就快要死了,灵魂从身体里抽离出来,在幽暗的房间上空,冷静的凝视着这个在人间受苦的女人。

电话里,陆铮也觉得奇怪,刚刚嘶声力竭的哭喊似乎消失了,听筒里重新变得安静起来,除了起伏不定的喘息声,还有零落的脚步声,再也听不见素问的声音。

他心一紧:“素素……?”

房间内,仆人手脚并用的向棠比划:“再生不出来大人就有危险了……”

棠听完,皱眉。

躺着的女人,眼神已经开始涣散,不哭不闹,没有一点声音,仿佛已经死去。

手机摆到她的耳边,她依旧不肯说话。

棠对仆人示意:“把东西取来。”

仆人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看看床上气若游丝的产妇,半晌,在首领不悦的眼神下,挪动步子。

片刻后,仆人提着个精致的保险箱回来。

箱内摆置着一件长方形的精致锦盒,丝绒表面,单看外表,犹如精美的首饰盒。打开来后,却是一枚小型注射器,和一管狭长的紫色液体。在偶尔闪过的雷光下,泛着幽幽的暗紫光泽。

夕站在门口,看到盒子,暗自心惊。

棠亲自拿起针管将药液抽入,捞起素问的一只胳膊,在瘦得几乎只剩皮包骨头的手臂上掐了掐。

她的静脉很难找,出了一身的汗,皮肤更加滑腻,几乎握不住。

棠一边拍打她的血管,一边艰难的将细长锋利的枕头对准静脉,当针刺入肌肉时,他看到床上已经奄奄一息的女人蓦的痉挛了一下,却只是片刻,又归于平静。

他微笑看着这魑魅魉魍的针剂缓缓推入女人的血液,慢条斯理的说:“你的男人做得很好,他毁了我一个王国,拿走了我的手臂。如今他欠下的债,就要他的妻子和孩子来偿还。我保证,这药剂会让你的男人很尽兴。”

枕上,已经瞳光涣散的素问,突然间瞳孔不断的收缩,闪烁,颤抖——

棠扬起了一边嘴角。

床榻上,素问本能的绷紧了全身肌肉,像是自己再跟自己较劲,用力,再用力。直到“哇”的一声,婴孩响亮的啼哭划破天际。

拿着电话的陆铮猛的一怔,胸腔里一阵澎湃,他的手扳在墙边,稳住了鼻息,抬手关了窗,屋子里安静了一些,他的声音略低,但难掩激动:“素素,你听到了吗?是我们的孩子。你听我说,无论如何,你都要活下去。不管他们对你做了什么,都要保住自己的命。你记住,你还有我,还有孩子。听到了吗?听到了就回答我。素素,你说话啊,回答我!”

他急切的说道,因为这一声婴儿的啼哭,而完全无法按耐激越的心情。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的话,这么的焦急。

她到底听到了没有?

她有没有在听?

陆铮从没有这么的手足无措,他冲出房间,毫无目的的冲进雨中,瓢泼大雨从他的头顶浇下,瞬间就将他淋湿,他在雨中低吼:“素素,你这是怎么了?你听见了我的话没有?”

在长久的死寂,依然得不到回应后,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愚蠢。惶恐不已的陆铮急忙放缓了语调,声音软下去,轻柔的安慰着,像是要安慰受伤的素问,又像是要抚平自己内心的焦躁。

“素素,你能听到的对不对?答应我,一定要活下去。你死了……我怎么办?我不允许。不允许。”

“……”

他想她是听到了。因为,终于,在这个时候,一声隐秘的哭声迸发而出。

那样细微的,虚弱的,像是被利器碾过的哭声。可她却只是哭,到后来似乎是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甚至连哭声都没有了。

陆铮忽然之间惶恐不已。

这时候电话已经回到了棠的手中。

棠一字一句,清晰的说:“用你的一条命,换你妻子和孩子两条命,这买卖应该很合算。”

陆铮的瞳光微颤:“你们在哪里?”

棠继续说:“港口有车,你应该知道怎么做。想她活着,就一个人来。”

陆铮闭着眼回答他:“没有问题。”

简简单单四个字,挂断电话,他即刻起身,飞奔至港口。雨势不歇,气象台早有警报,这样的天气,能见度太低,路上早已看不见行人和车辆,因此,这在码头上孤零零亮着一圈橙黄车灯的汽车,就显得格外显眼。

陆铮没做多想,拉开车门上车。

坐在前头的司机扭过头递给他一条毛巾:“先生,擦擦吧。”

他说中文,甚至有一张年轻的脸,不过十七八岁。

然而此时的陆铮无心思考这些,他接过毛巾,短促道:“废话少说,开车!”

*

随着电话被掐断,棠看着这个女人颓然的垂下手。

如果刚才那个男人的一番话给了她起死回生的能力,那么现在,分娩已经耗尽了这个女人全部的体力。

棠看着这个虚脱昏死过去的女人,她此刻面如纸色,却额外的宁静,带着一种安详的光晕。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母性光辉”。

他看着仆人抱来的孩子,是个女孩,可惜很丑,身上的血污还没洗净,皱巴巴的蜷成一团,皮肤都泛着紫红色。

这就是母爱么?宁可耗尽自己生命的元气,也要把这坨东西生下来。

他伸出仅剩的左手,纤长五指滑过她被汗湿滑的颈项,那势态,就想要掐死她。

夕就这么一直在旁无声看着,她多么希望此刻首领的手扼下去,然而,他只是比划了下,便收回手。

转过身时,用洞察的目光凝视着夕:“不可以动她。她是重要的人质。”

夕质疑,但不敢说出口,忿忿的点头。

回身,他看着昏倒在床上半死不活的女人,倏的冷笑:“你可要好好的活着。如果我没记错,你的男人是这么跟你说的……活着,才能看清这地狱般的世界。”

夕震惊。

首领难道真的打算放这女人走?

可就算活着又怎么样,她从此以后,怕是只能过着娼(蟹)妓,荡(蟹)妇一样的生活,这种珍贵的药剂,是药,更是毒。它比海洛因更加昂贵,因为它除了会让人上瘾,欲罢不能,还会让女人成为卑贱的性(蟹)奴,玩物。

这是男人钟爱的发明,欧洲人的**玩意儿,某种经过精心培育的毒液,经静脉注射后顺着血液运行至大脑,刺激神经中枢,导致脑垂体机能紊乱。

这个女人的下半生,恐怕就被毁了。

想到这,夕释然了,扯起唇角一笑。

*

暴雨下了一夜,清晨时分,终于停歇。早起的人们,发现道路两旁有被连根拔起的行道树,山上的路则更糟糕,多处滑坡导致碎石封路,车辆难以通行,不得已,陆铮只能下车步行。

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嘀嗒声络绎不绝,素问感觉到眼前有一片模糊的亮光,刺激得她无法睁开眼睛。痛,浑身都像撕裂般的痛,尤其下半身,几乎无法移动一下。她试着攥了攥手,只觉得全身酸软无力。记忆慢慢回笼,她想起分娩的痛苦,雨夜中的电话……还有那魑魅魉魍的药剂。

“孩子……”她猛的睁开眼睛,要从床上坐起,立刻牵动全身的痛楚。她只有一双眼珠,焦急得转动着,四下寻找着,她的孩子呢?她历经辛苦生下的孩子呢?

她挥手扫落床头柜上的东西,希望能引起人的注意,有一个人能来告诉她——她的孩子在哪里!

棠站在门口,悄无声息的看着这个女人一系列的挣扎,将她脸上的焦急,惶恐,尽收眼底。

直到他觉得够了,才悄然出现在她眼前。

素问的眼神突然变得凌厉,尽管她动弹不得,眼神却像头凶神恶煞的母狮子,令棠觉得有趣。

“你的男人就要来救你了。”

素问一瞬不瞬的盯着他。

“我只要他的命,答应了会放你们母子一条生路,我是个守信用的人。”

素问抬头,逆着光看他,声音微弱而沙哑:“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棠居高临下,用一本正经的语调告诉她:“为了你的孩子着想,你最好不要亲自抚养她。她还是一张白纸,如果看过你发(蟹)情的样子,恐怕会留下一生的阴影。”

“……”素问看到了那连同杂物一起被她扫落在地的空针管,也想起了昨晚棠给她注射的场景。从他的话语,她隐约猜到了这种药的效果……

她这时方记起陆铮对她说过的话:无论他们对你做了什么,都要保住自己的命。如果你死了,我怎么办……

原来他早已做了最坏的打算。

可这副残破的身子,要来还有何用?

她一个趔趄栽在地上,伸手就去抓那针管。细而长的针头,只要把它刺进颈部的动脉,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脱离这苦海人生……

就在她捡起那针管的一刹,她的手背被人踩住。

棠穿朴素的布鞋,可鞋跟碾在她柔软的手背上,依旧是锥心的疼。

她的全身匍匐在地,手被他踩着,动弹不得。听得头顶上的人阴狠冷清道:“你什么时候死,我说了算……”

素问被抛弃在上锁的房间中,甚至没有人将她弄回床上。

她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感觉到身体异样的变化。

骨骼内仿佛瞬间涌进千万只蝼蚁,啃噬着她的身体与意志,头脑迷蒙起来,眼眶不知被什么液体给浸润了。

那绝不是眼泪,那是一种濡湿的、从静脉一直蜿蜒而上,冲上颅脑以及口鼻的液体。

是药效开始发作了!

她的身体开始滚烫,因为分娩而带来的下体剧烈的疼痛,如今变得奇痒无比,她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手指胡乱的在周身抓挠,不知不觉就扯破了自己的衣服,皮肤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那股诡异的热度很快又传导至四肢,最后横亘于两腿之间,被撕裂的地方开始灼烫,快要将她焚毁。

素问渐渐觉得酥软无力,想要撑着身体坐起来,却只能无力跌回到硬实的地面,她的嘴唇被自己咬出一道道齿痕,透着妖艳的红,失血的脸上却浮起一种病态的红,眼角迷蒙,媚眼如丝。

她蜷在地上,瑟瑟的发抖,双腿互相摩挲,忘了疼痛,期盼欢愉,却不知怎样去获得,只能无意识的夹紧双腿,难耐的呻银。

她的手开始不受控的向下,缓缓的,隐秘的滑过小腹。

当她意识到这一点时,飞快的抽回手,在嘴里狠狠的咬了一口。

疼痛让她短暂的清醒,却没有实质性的作用。

窗外,棠面无表情的看着,如同看一场戏,右手空荡荡的袖子里,那断臂的伤口,似乎又隐隐的疼痛起来。她只是个单纯的女人,不牵扯到他的恨意与抱负,然而当他看到这个女人因为一句“活下去”的命令,就瞬间恢复了意识时,他突然有一种冲动,想要摧毁她这种求生的意识。

身后,仆人来报:“首领,人到了。”

棠已然回过神来,他撇开房内的女人,转身,问:“一个人?”

“对。”

他“嗤”的一笑:“果然,是人就会有弱点,有弱点的对手,就没有打不倒的。”

一旁,夕等待着他的决定。

棠唇角微扬:“我也不是不近人情。就让他们夫妻见最后一面吧。”他说完,瞟一眼屋内已经被药物完全控制的女人:“让他看看自己的女人如今这副人尽可夫的样子,然后再要他的命……多么有趣的游戏。”

“去把他带来。”

陆铮等在庭院外,在来时已经过层层的搜身。他当然不会傻到把武器带在身上,所有搜查一无所获。但棠也不是吃过一次亏会吃第二次的人,竟然他有本事把微小的炸弹藏在信纸里,那么就有可能把火药藏在任何想象不到的地方。

在庭院外,最后一次搜身,花费了非常长的时间。

棠靠在躺椅上,远远打量这个要了自己一条手臂的男人,他的样貌变了,或者说,现在的“他”,才是真正的他。

年轻的中国人,和他一样的白皮肤,不似在这里生活了几十年的当地人,被热带的阳光晒成了麦色的肌肤。不肮脏,不粗鄙,没有一点世故与污渍,就像是清迈城里的富豪家的贵公子,战火与杀戮应该远离他。棠怎么也想不到,就是这样一个文质彬彬的男人,要了自己的一条手臂。

他冷笑,对仇人的冷戾,和对自己一时大意的嘲笑。

陆铮拾级而上,光线打在英俊的面容上,像极了一幅宁静祥和的风景画。

真可惜了,如果在和平年代,他们也许能成为惺惺相惜的兄弟。

只身一人,以赴死的姿态来救一个女人。

勇气可嘉。可是。

愚蠢。

爱情,多么不切实际的玩意儿,可惜了,多少人着了它的道。

“欢迎光临。”棠从躺椅上站起来,张开只存在一边的手臂,像招呼久未联络的老友。

陆铮不卑不亢:“她在哪里?”

棠耸耸肩,指向身后的房间:“不必着急,我自会好好招呼你的妻子。m4xs.com我刚给她试了样有趣的东西,你,要不要也一起试试?”

随着他说完,仆人已经端来一只托盘,揭开上面盖着的洁白泰丝,里面盛放着的,是和昨晚一样色泽诱人的针剂。

陆铮扫了一眼,看见一旁的夕朝他皱眉。

“你们扫毒的,对这样东西,应该不陌生。你的妻子看起来很享受……怎么,不过来看看?”

他回过头,热情的邀请陆铮一起上前,见他立在原地不动,不由的扫兴。

“怎么,你的女人受罪,你不忍心看?”

“畜生。”陆铮再也按耐不住,咬牙骂道,“你要我的命,我给你。为什么要为难一个女人?”

棠轻笑:“我原以为这是成全你们。没关系,我特地为你多备了一支,你要是不忍心,可以进去一起陪她。她看到你,一定会很高兴。”

陆铮看了眼针管里幽幽的、紫色的液体,紧绷着唇角接过,挽起袖子,露出精瘦的手臂,在棠的目光下,细细长长的针剂很快注射进自己的静脉。

棠似乎心情愉悦,拍拍他的肩,忠告:“赶紧进去吧,不然她恐怕要咬断自己的舌头了。”

不用他吩咐,随从已经打开了房门,陆铮迈步进去。

室内光线不是很好,他只看到乌黑的发顶。素问缩得很小一团,贴着墙角,露出抱住膝盖的手臂,一截小腿,以及脚背。

她的袖子被扯得褴褛,身上的衣衫也有多处撕破。

陆铮心中一紧,几步走到她面前,蹲下,将她揽在自己怀中。

陆铮感觉到她的身出奇的热,托起她的脸看她。素问被动的抬起下巴,嘴唇颤抖,**被压抑在眼睛里,看了他一会儿后,像是不认识他了,又郁郁的低下了头。

这回她头埋的很低,露出发尾一截细长的颈。

空气中飘散一股铁锈的气息,淡淡的,从她身上散发。是血的味道,陆铮太熟悉了。

她有哪里不寻常?

陆铮将她从墙角拉起来,问她:“你哪里受伤了?”

只听她“嗯”了一声,像是咬着牙在忍痛,迅速的抽回手。陆铮看到沾在自己手上额血迹,摊开她的掌心,终于看清,她的十根指头已经被她咬得齿痕累累,而她正在用折断的指甲上不均匀的锋利断口处抠着自己的掌心。

一道道,血迹斑驳。

她在用痛苦换得自己的清醒。

陆铮觉得喉咙一紧,有什么堵得他难以出声。他心痛得握着她的手,想要为她包扎,没有料到她突然死命的挣扎起来,推拒着她,想要重新躲回那个角落去。

“别碰我……滚开,别碰我!”

她哭喊着,用牙齿,指甲,咬他,踢他,抓他,踉跄的后退,后背结实的撞在柜子的尖角上,忽的就从嘴里涌出一口血。

陆铮从她眼中混乱茫然的目光得知,面前这个女人已经认不得他了。

他痛心而又小心翼翼的按住她颤抖的双肩,温柔,却让她挣脱不了。

陆铮躬身,再靠近一步,托起她不断下滑的身体,额头抵着额头,鼻尖贴着鼻尖,温暖的呼吸呵在她的嘴唇上,他说:“你看清楚,是我,是我。”

瞳孔和瞳孔挨得这么近,素问根本看不清他,却听清楚了他的声音,渐渐的停止了挣扎。

他说完退开一点,给她空间,让她好好的仔细地看清楚自己。

素问不动,身体不动,看着他的眼睛也不动,“呜”的一声,细碎的哭了出来。

她哭得很压抑,很克制,后背一抽一抽,很小声的啜泣,这样子的她,却更让他自责,三个月她都被折磨成什么样子了?他紧紧的抱着她,宁可她此刻像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埋在他怀里大声啼哭,而不是现在这样,隐忍得让他心痛难当。

一道门之隔,夕站在棠的身侧,静静看着,垂在身侧的手握紧。

“首领,为什么还不动手?”

棠并未回答,只是好整以暇的等着看戏,然而时间愈久,他面上轻松的神情愈加凝滞,眉心微蹙。

这个女人显然已经被药物控制得失去了理智,而这个男人,注射了同样的药物,为何却一点反应也没有?看着心爱的女人衣衫半裸在自己面前,还能坐怀不乱?

如果不是药效出了问题,那就是这个男人有着恐怖的自制力。

不过,对手越强大,这个游戏才越有趣。

陆铮摊开她的手,撕下自己的衣摆为她缠上,止血。

她难受,在他的手指下轻颤,他感觉得到,亦看见她碎裂的衣摆下面,不断收缩起伏的小腹。他没有抬头,眼神黯了黯,看见她紧紧夹着的双腿间,粘稠的血液粘在腿根。

他想起昨晚雨夜中的那一道啼哭,心中一片柔软,轻轻拢住她,低头吻向她微张的唇,微凉的唇点在她额唇瓣上,素问没有动,缩在他怀中轻轻的颤抖着。

“对不起,我来晚了。”他贴着她的耳垂,轻轻的说,“不要害怕,我们一起,你,我,一定能活着出去。”

他一字一句说的很轻,很仔细。

素问茫然的点着头,忽然间又猛烈的摇头,她抬起眼,用期盼的眼神盯着他的男人:“不,还有我们的孩子……一定要救她……”

素问睁着眼睛等着他的回答,怕错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陆铮回视她,他看得见她瞳孔里的自己,这个男人沉稳的表象下面,却是一副心虚。

比起孩子,我更希望你能平平安安的回到我身边。

可他无法对着一个已经经不起任何打击的受伤女人说出实话。他定一定神,忽略心跳的紊乱,小幅度的点了点头。他的声音依旧很稳:“放心,我们都会没事的,一家三口。”

等到了他的回答,素问终于放下心来,豁的松开他,身体一侧就靠在他肩上。不管他说什么,她都相信,尽管他们此刻深陷险境,她依然相信他的话。他说他们能活着出去,就一定能,没有半点怀疑。

素问安稳的靠在他肩头,很乖顺,滚烫的皮肤贴着他微凉的手臂,轻轻的磨蹭,带着浓厚的鼻音说:“我难受。”

“嗯。”陆铮一边的袖口已经扯下,用于包扎她的手,此刻袒露在外的手臂,青筋浮起,血管似乎承受不住一直在高升的血压,毛孔中释放出血腥味。

“你亲亲我好不好?”

他没有拒绝,侧过脸,以吻封缄,面色很淡,几乎没有表情。唇瓣相触,香软的舌头立即窜进他的口腔,像等候了许久,迫不及待的,异常急切。

她压抑不住,控制不了,全身的血液都像在焚烧,贪恋他身上凉凉的味道,只一触碰,便想要更多。男人的唇,舌,甚至齿龈,都一如她曾经品尝过的记忆力一样,而在药物的作用下,甚至更诱人。

他缓慢回应她,有些漫不经心,克制着自己要将这温香软玉揉进骨血的冲动,有些被动,吮她的舌尖,谦和的吻她。

然而目光,却投向站在窗外的棠和夕,一瞬不瞬。

两个男人,清冷对视。而被药物控制的素问,浑然不觉,双手都已勾住他的脖颈,仰着脸,唇齿间的磨动,发出细微的啃食的声响。

夕的脸,渐渐有了几分扭曲。

“我去把孩子抱出来。”

棠这次没有阻拦。

夕退下后,棠依旧紧紧盯着屋内的两人。气氛虽然旖旎,却没有任何毁灭性的举动。

看来这个男人心中很清楚,只要他现在把持不住要了这个女人,就等于亲手送这个女人下地狱。就算他自制力奇佳,可他究竟能坚持的了多久?棠对这个游戏,越来越感兴趣。

伏在他怀里的素问已经痉挛起来,要捧起他的脸亲吻,被他一手反剪住双腕。她几小时前才从分娩的痛苦中熬过来,那里被撕裂,残破不堪。陆铮小心翼翼抚慰她,湿热的液体,夹着一丝丝的属于她的血,顺着他的手指沁出。

她此刻被药效控制,不觉疼痛,一旦药力褪去,疼痛会要了她的命。

素问难受的咬着唇,贴着他的手指磨蹭,亲狎的气味飘散,带着点涩。

“真是夫妻情深。让我也为之感动。”

房门被打开,室内骤然明亮,藏在他怀里的素问瑟缩了一下,把脸向更深处埋去。

棠走进来,陆铮的视线越过素问的肩头,瞥一眼棠身后的保镖,和他们武器的位置,目测他们之间的距离,自己能否赤手空拳,抢在子弹之前制住他。

太危险。

何况他无法兼顾受伤的素问。

陆铮把素问的头按在自己肩窝中,不让她回头看这人阴险的笑。棠看着面前这亲密相拥的二人,嗤笑:“看来你很满意我这样的安排。无论如何,在下地狱之前,你们夫妻团聚了。”

陆铮安抚似的拍拍素问的背,将她横抱而起,动作轻柔,放在室内唯一的床上。然后,起身,迎向棠的视线。

“你想怎么样,随便你。但是先放我的妻子和孩子离开。”

棠的眼中,肃杀一闪而过:“那样看你的表现是否让我满意了。”

话落,带着刑具而来的保镖踏进屋子,陆铮却双手垂在身侧,没有一点要反抗的意思,素问忽然明白了这些意味着什么。

“不……”她轻喘。

陆铮回头看一眼她,目光一如方才的柔软,对她说:“闭上眼睛,不要看。捂住耳朵,不要听。不管发生什么,不要睁眼。”

素问拼命地摇头,眼泪决堤,然而陆铮已经转过身去,那个背影,散发着刚正的王者之气,没有一星半点的恐惧。

素问猛的闭上眼睛,蜷成一团,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耳朵。

“从哪里开始呢?你的左手,还是右手?”棠兴致勃勃,“残了就不好玩了,要不先陪我的这些小朋友们玩玩?”

棠眷养的打手,黑皮肤,身材高大,手持武器,陆铮赤手空拳,只能闪躲,无法还击。

棠好整以暇的等待着,从仆人手中接过一把手枪,推入子弹,上膛。枪口瞄了瞄他的眉心,又微微摇头,向下移到膝盖。

太快结束的游戏会显得乏味,当他厌倦了这款游戏后,子弹就会穿过陆铮的眉心,结束这一切。

这一切全在他的掌控之中。

就在他慢悠悠瞄准的时间里,陆铮已经找到空档,穿过一名抬手攻击的保镖腋下,将其重重摔倒在地。

精彩。棠忍不住要为他喝彩,这个男人的身手果然很好,药物几乎对他没有一点影响,赤手空拳被围攻下还能放倒他的一个人。是时候为游戏增添难度了。

举起的手枪轻叩扳机,噗一声闷响,陆铮的身体一矮,猛地向前趔趄而去。一汩鲜红从他的膝盖溢出。

捂着耳朵的素问身体猛的一颤。

她一定是听见了,大颗的泪水从紧闭着的眼睛里流出。她想要放开手,可是于事无补,除了让他担心,没有任何帮助。

同一时间,单膝跪地的陆铮亦分心看了眼床上的女人,只是一转之间,情势逆转,陆铮的背上已经遭受重重的一击。他唾了口血沫,堪堪抬起手臂架住对方接踵而来的第二记重击,然而血肉之躯如何与金属武器抗衡,他趔趄着躲闪,节节败退,已经险象环生。

越来越多的伤痕出现在他身上,素问听得清频繁的闷哼,肌肉被重击,甚至骨骼断裂的声音。她快要疯了,恨不得此刻有一把枪,直接结束了她的生命,她终于抑制不住,脆弱不堪,“呜”的哭出了声。她怎么样无所谓,可这个男人是她的灵魂,她的生命,她的全部,她不能任由别人践踏她的全部,还视而不见。

素问再没有力气,一点一点松开了捂住耳朵的双手。

陆铮无力的跪在地上,艰难喘息:“不要听,也不要看,你答应过我的。”

“不……”她闭着眼,眼泪沾满了脸颊。

“还有,不要哭。”他淡淡的说。

这游戏……越来越乏味了。棠不知为何,突然失了兴趣,枪口点一点陆铮,再点点素问:“下地狱去,你们再做对苦命鸳鸯也不迟。”

就在棠将枪口对准陆铮的眉心,准备结束这个游戏的时候,突然,外面传来一声——“轰隆”!

“怎么回事?”

巨大的声响伴随着石墙倒塌的震荡,屋内的人齐齐回头,只见一辆改装军用越野车直冲进来,像头凶悍的野兽,破门而入,碾过庭院里的热带植物,一路来势汹汹,似乎就要撞进这间不堪一击的狭小房间。

引擎声轰隆隆在耳畔震响,对方显然不打算减速,反应过来的保镖们纷纷举枪,向车前窗上扫射。

一枚圆形火箭筒被架设在窗上,在众人识别之际,一声轰隆巨响,震得脚下的地面都一阵轻颤,弹药爆破,火焰“噌”的窜起,扑面烧向地面上一切草木及生命。

刹那间同呼声叫嚣声四处响起,整间房屋的半壁石壁轰然倒塌,沉重的响声与炸飞的石片,整个地面陷入半寸入土。

“对方的火力太强了!”

棠的保镖欲上前保护棠撤退。这时,跪着的陆铮突然弹起,强悍的手臂快速而精准的来到棠面前,抓住他持枪的左手。

“嘭嘭”两声枪响,皆对着屋顶打空了,下一秒,陆铮加大力气,劈开他握枪的手指,棠痛呼,只觉食指生生被人折断,陆铮抽掉他的抢,同一时间,另一只手狠狠扼住棠额脖颈,掐着他的脖子,将枪口顶到了他的脑门上。

“全都不许动——”

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动打乱阵脚的保镖们反应过来,把枪对准陆铮时,一切已经晚了。他们的首领在他手中,情势瞬间逆转。

而面对庭院的一整面石墙都被火箭筒炸的一干二净,阳光毫无阻拦的直射进来,明晃晃的大亮,刺得人睁不开眼。

军用越野车的车头抵在断壁的墙根上,从车上跳下一人,身量矮小,但灵敏的很,像只小猴儿,肩上扛着那只重量型武器,咧着嘴呵呵的笑。

陆铮和其他人一样怔怔的看着这个半路杀出的程咬金。

日光之下,看清他的容颜,赫然是昨夜在港口为自己开车的少年。当时急切的陆铮完全没有留意过他,只以为他是棠手下跑腿的一个小孩,怎会想到他有如此好的身手?他又为什么要帮自己?

少年像模像样的端起枪,向他解释:“我叫毕,跟你一样,是特种兵。在之前的扫荡行动中,和你们中国特种兵合作过,你们的‘雪狼’救过我一命,我是来还他的人情的。”

是顾淮安……?

狼牙早在三个月前就已经撤出泰国境内,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孤军奋战,没想到,顾淮安还给他留了这么一招后手!

会讲中文的泰国特种兵毕,年轻,但身手了得,三两下,就卸了在他附近的几名保镖的武器,将他们踢在地上,用枪口指住他们的脑袋:“老实点。”

情势逆转,棠怎么也料想不到,凭借两个人就扭转了整个局势。

他嗤笑,依旧是不屑一顾,瞥着陆铮和毕:“就凭你们,也想抓我?”

他突然间扯开自己的衣服,一整排雷管炸弹绑缚在他身前。

看清了他身上的炸弹,所有人都大惊失色。

棠轻笑,他早就做好了万全准备,不成功,则成仁。

他大声的笑,放肆的笑:“来,来啊!打死我!我们一起同归于尽,让你心爱的妻子陪我一起下地狱!”

陆铮的太阳穴一鼓一鼓的跳动,愤怒,却只能忍耐。

棠清冷的拨开他的枪口,旋身,嘴角轻松上翘:“想和我斗?你,不行。”

陆铮失控的瞪着他,目眦尽裂。这个作恶多端的恶魔,就这样放了他?不行。可他看见伏在床上痛苦的蜷缩成一团的素问,又咬住了牙。

“怎么,想清楚了吗?让你的女人给我陪葬?”棠的笑声尖刻起来,“也是个不错的决定,她注射了那样东西,活不下去的,迟早会变成玩物,妓(蟹)女!你杀了我,可以拿我的命回去向你的国家邀功,是个聪明的男人都会这样选,只是可惜了你们之前的夫妻情深,还演得那样逼真……哈哈哈……哈哈……”

棠无视自己被抵着的脑袋,放声大笑起来。

比起陆铮,毕更明白这个罪大恶极的男人,对当地政府来说的意义。他看看棠,又看看陆铮,无法断定,到底是谁疯了?

陆铮的视线从棠的身上移开,拿枪的手慢慢移开。毕不可思议的瞪着他:“放过他?”

“对,让他走。”

陆铮说的平静,没有波澜。

毕无法理解他的做法,只觉得他汗流得出奇得多,整张脸几乎都湿透,嘴唇病态的嫣红,跟床上的那个女人如出一辙,露在外的手臂青筋爆起,脖颈上的动脉突突的跳动着。

可是他的目光镇定,黑穹依旧。声音也平稳。

毕找不出哪里不对劲。

他紧握着的枪,仍然瞄准着棠,但不敢轻易开枪。

棠也料准了这点,走上前,一把虏起床上的素问,揪着她的头发扯到自己身前,挡在那密集的炸弹前面。

“我知道你们特种兵是最狡猾的,防不胜防。只好让这个女人送我一程。”

现在他们不敢贸然开枪了吧?一旦开枪,先死的就会是这个女人。

棠的保镖尽皆被毕制服,如今他也无暇顾及手下,拖着素问,独自落荒而逃。

“这里交给你。”陆铮给毕使了一个眼色,当先持枪追了上去。毕耸耸肩,只能留下料理这些善后工作。

棠带着素问,行动速度被拖缓,陆铮很快追上,双方始终保持着百米左右的距离,不远不近。山道崎岖,棠的身影晃动,陆铮试了几次,都无法找到准确的一枪爆头的机会。要避开素问,还要谨防子弹引起火药爆炸,难度太高,他不能贸然出手。

棠就这样一路带着素问穿出了阴翳的树林,眼前一片豁然开朗,湿热的空气带着海风的咸腥味扑面而来,耳畔跌宕起伏的,是海浪拍岸的声音。

棠的脚步豁然止住。

前方,没有路了。

这是一条绝路。

脚下就是汹涌翻滚的海浪。

紧随而至的陆铮也停下了脚步,枪口一刻不离的瞄准着棠。

“你已经无路可逃了,放下她。”

棠回头看去,猎猎的海风吹鼓着他的衣摆,黑色的漩涡在他眼底盛放,他微微笑,勒着素问的脖子后退,一步一步,眼看要接近悬崖的边缘。

陆铮心中一紧,紧跟着上前一步,听见棠狂妄的笑声:“你们是永远不可能抓到我的……”

说完,只见他身体后倾,拖着素问就要向后倒去,同时左手滑向腰间的炸弹。

陆铮的瞳孔蓦的紧缩,没有时间再给他犹豫了,在那一秒,他做出人生最重要的选择——

枪响了,子弹准确的穿过棠的手心,在他还没来得及碰到炸弹之前,又是一声枪响,这次瞄准的是他的眉心。

棠如愿以偿的向身后的悬崖坠去,在最后一秒,用尽全身的力气,扯住女人的衣角。

“素素——”

悬崖上空,传来男人撕心裂肺的吼叫,棠蜿蜒着血线的嘴角上扬,满足的闭上了眼睛。

通——

头顶的一片光亮被冰冷的海水覆盖,无力感,瞬间袭来。

手下意识的扒拉了几下,却怎么也使不上劲,素问的腿僵了僵,身体便不由自主的往下沉去。

她在咸涩的海水里睁开眼,头顶的那片蓝天,似乎离她越来越远,世界陷入一片漆黑。

她还在往下沉,一直往下沉。

无力,彻骨的无力。

对生命,离别的无力。

恍惚间,听到一个极大的“噗通”声,仿佛什么从高处重重的砸了下来。

有点茫然的往上看去,似乎有一个黑点在向她靠近,慢慢的,蜕变成模糊的人影。

水雾蒙住了他的脸,让她看不见他的长相。

只是他修长灵活的姿态,就像深海中的一尾鱼,潜伏在这里许久许久,如今,终于游向他——

素问感觉到一双手揽住了自己的腰,然而缺氧的肺部已经刺痛的痉挛起来,她失力的向下坠去,尽管对方死死的箍着她的腰。

“别死……”

“你不能死……”

黑影覆下来,遮盖她全部的视线,男人俯身吻她,将全部的空气渡给她,可她已无力回应。

*

好热……

素问梦见自己赤脚走在罂粟田里,被阳光晒得滚烫的热带泥土灼烧着她的脚底,她出了一背的汗,站在田里茫然四顾,一**热浪模糊了她的视线,炙热的空气蒸发着身体里的每一寸水分。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身在此处,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耳畔模模糊糊有人说话的声音,忽远忽近,找不到人影。

“帮她做透析,不然她会被毒彻底毁了。”

“不行,她现在身体非常虚弱,贸然做透析,会出人命的。”

“如果是我,宁愿死了也不想染上这种毒……”

争吵还在继续,素问觉得疲累,身体突然从一片火热中又坠入冰窟。她感觉到自己如同躺在一块冰上,浑身的毛孔都颤栗着收缩起来,而那种寒冷还在穿透她的皮肤,刺进她的五脏,六腑。

然后又是无尽的昏暗。

芭提雅民宿。

穿比基尼的少女奔跑在沙滩上,被晒得黝黑的健康皮肤愈加发亮,好像出了油一般,光亮照人。

刚从超市采购回来的高个子男人,左手果蔬鲜肉,右手面包长棍,黄金比例的修长身材,皮肤白皙,看起来比少女们还要好。冷漠的眼神蓦然扫过,被他看了一眼的少女便不自禁的红了脸庞,互相打探着他的身份,是外地游客,还是当地居民,会在这里待上几天?唱响这一段美丽的艳遇。

男人走进一间当地民居,一进一出共两间房,外带后面一片小院子,面积虽然不大,可白漆的墙,挂着花环的木栅栏,显得更外温馨。

雇来的钟点工听见门响,起身,用不熟练的英语告诉他:“刚睡着了,可是又一直在做噩梦,你快去看看她吧。”

男子眉头轻皱,放下采购的食品,闪身进了内室。

靠墙摆放的床上,侧身背对着门躺着一个女人,天气很热,她却将薄被裹得很紧,还在不住的打摆子,攥着的手紧紧拉着被沿,不断的呓语:“陆铮,孩子,不……不要……”

“素素?”男人箭步上前,将她抱在怀中,撩开她额前被汗湿的发:“素素?”

“不要——”素问蓦的惊坐了起来。

瞬间张开的双眸里,眼神空洞,找不到一丝的聚焦。

“素素……你怎么样,又做恶梦了?”

温柔的呼唤。

素问的眼睛里,慢慢呈现这个男人的倒影,泪水与瞳光一起回到她的眼中:“陆铮……我以为再也看不到你了……”

她扑入她的怀中,恸哭。

那漫长而痛苦的回忆,她以为自己会就此死去,这一辈子,再也见不到他。

陆铮把她抱在怀中,轻拍着她的背安慰:“怎么又哭了呢?医生说过,这个时候哭,会落下病根子的。孩子没有了可以再要,把身体弄垮了就划不来了。”

素问一怔,推开他的双肩,怔怔看着他:“你说……孩子……怎么了?”

陆铮俊美的黑眸中划过一丝伤痛,掌心温柔的摩挲过她的发顶:“都怪我不好。没有好好看着你。你说要下水玩,我以为没有事的,谁知……孩子流产了……”

素问的眼睛愈加睁大,身体如同一阵冷风刮过,浑身都竖起了鸡皮疙瘩。

“你说……什么?”

孩子不是一生下来就被人抱走了吗?怎么会变成……流产了?

陆铮的语调愈加温柔,怜惜的摸着她的脸:“傻瓜,我能体会你的心情,这种事,谁都没想到的。你就是太伤心了,才会天天做噩梦,你是不是梦见孩子被人抱走了?”

素问茫然的点点头。是梦吗?“可是夕她……”

“嗯?什么?”

素问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对正他的视线:“你不记得夕了?那棠呢?我们为什么会来金三角……”

陆铮不由的摆正她的小脑袋,扶着她的双肩一板一眼的对她说:“你这个梦还真是复杂,哪来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人?我们是来泰国度蜜月,是我没照顾好你,让你下水的时候脚抽筋,因为溺水,孩子也没了……为此你躺在床上养了好多天,还一直的发噩梦。我只好延长旅程,在这里租了房子,专心照顾你康复。”

素问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他的眼神诚恳,没有一丝闪烁。

素问知道,他不会对自己说谎。

可是……明明如此真实发生过的事,怎么可能只是梦?

不……不会的。

就连身上的疼痛似乎还存在。

陆铮意识到她的动作,忙按住她的身体:“别乱动。你刚流产,身体又受了寒,医生说要花很长的时间才能调养恢复。”

素问疑惑的看着他自说自话,似乎没有一点漏洞,连她自己也开始怀疑自己。

正好这时,敲门声响,陆铮站起来,说:“正好给你看病的医生来了,你可以问问他,你是怎么流产的。”

医生就是位华人,对她的遭遇深表同情,打了针以后又说了许多安慰的话,意思就是他们夫妻还年轻,以后不愁没有孩子。

素问怔怔的听,灵魂却仿佛已经飘远。

难道她从来没有和陆铮吵架,没有一个人任性的跑到金三角来,没有那些枪林弹雨,也没有那些伤痕累累的伤害?

可那种骨血被剥离身体的疼痛是从哪里来的呢?流产……似乎也说得过去。她真的做了一个这么长,这么复杂的梦吗?

她忽然想到什么,坐起来问:“那郝海云呢?他跟我一起来的金三角,他有没有死!”

如果这一切都是梦,唯一的好处就是,也许郝海云就不用死了!

话落,她抬起头,猛然间对上陆铮的一双深邃的双眸,黑而亮,似要将人沦陷。

“你是在惩罚我吗?”他的语气中带着隐怒,“我已经尽力的在补偿你,你为什么还要想着那个男人呢?”

他这副淡淡失落的样子,竟是在吃醋。素问俄而惊诧,确实,若在以前,她是极力避开任何跟郝海云有关的话题的,今天却自己主动提起。难怪他会不高兴。

“对不起。”她垂下头,将散下的碎发收至耳后,淡淡的道歉。心里也说不清那种失落是为何。

什么也没发生,不是最好吗?她还活着,陆铮也还在身边,他们没有争吵,没有隔阂,蜜如胶漆的缠在一起,日子从此便恬淡如水,静静的流淌下去。

是啊,没有更好的了吧。

晚间,陆铮先帮她擦了身,然后自己洗完澡,脱了衣服,上床,将她贴着墙根的身体拉进自己怀里。

素问背对着他,感受到他潮热的呼吸,吹在她的颈后。

“热……”她稍稍推了推。

他却仿佛生了根一般,抱得更紧,任是怎样推,也不动,无奈之下,只好听之任之,素问闭着眼睛装睡。

“一直躺着闷了吗?等过两天院子里的躺椅做好,可以抱你出去晒晒太阳。”

这也是让素问惊奇的地方,陆铮竟然自己找来工具和材料,劈开木板,亲手为她做了张躺椅。

素问没作声。、

她觉得陆铮变了很多,却又说不上来哪里。现在的他,就是平凡生活中最纯粹的丈夫,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归,买菜做饭,没有商业,没有枪火,为她做着一些最琐碎的事,在饭桌上唠叨白日的见闻,简单而温馨。

她挪了个位置,靠在他肩窝里,问他:“我们什么时候回北京?”

陆铮的身体一僵:“怎么了,想家了吗?”

“不是,既然在这发生这么不愉快的事,还是早点离开吧。”

陆铮听完,捋开她的头发,用鼻尖点点她的鼻子:“好,都听你的。等你身体好一点我们就启程。”

“嗯。”她闷闷的应了一声。

又听见陆铮说:“之前也是你说喜欢这里,要是能在这长住就好了,这房子也是你亲自挑的呢。”

素问突然间睁开眼睛。

她记得初到泰国的时候,的确和郝海云说过,喜欢芭提雅。记忆的某个片段毫无征兆的跳出来,那么清晰,那么鲜活,怎么会是梦呢?

她张口想问陆铮,然而瞥见他灿若星辰的眸子专注而温柔的望着自己,一时间,又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就保持现在这样,是最好的吧。

第二天醒来已经是正午。

陆铮做了柠檬汁煎三文鱼,素问发现,他的手艺越来越好,完全有升职家庭主男的趋势。

她一边吃,一边感叹:“你可以考虑转行做大厨了。”

陆铮笑着拿纸巾擦拭她的嘴角:“你喜欢吃就好了。”

午饭后,他神秘兮兮的让她闭上眼,把她从床上抱起。素问乖巧的闭着眼,通过听觉,感觉到他应该是抱着自己向后院走。

她想起昨晚睡前的夜话。猜测他多半是要展示自己的手工成果了。

像个孩子一样。想着就不由弯起了唇角。

素问感到吹面而来的潮湿的海风,夹着淡淡的幽香,热烈的沁入肺腑。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