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圆说(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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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监传召的声音,又尖又细,如芒刺背,稍不神便会在不经意间忽略了,可芒的刺头却早已刺入皮肉里,左不过是待一个时机被察觉,如少雨这般总是后知后觉,如何猜得透宣帝的深意。

自那晚她对他说,人生如飘萍,从来只是无力,他再也没有勉强过她,也没有再跟她说过一句话,更没有挑三拣四动不动就撵了她出去。

两个人朝夕相处终日相对,一切如常般井然有序,只是明眼的人看着却觉骇人了。便是大热天的,枝头上哂着蝉鸣个不止,宣帝与宋尚仪之间无声的弥漫着一种沉郁得令人无可展颜的冷寂。

“没嘴葫芦,在君上跟前一声不吭,在我跟前也一言不发,我是老虎要吃了你呀!”王尚仪忍无可忍,两个人一同坐在纱帘外的芭蕉树下替宣帝晒了一个下午的书,任凭王尚仪叨唠不停,少雨如哑症般,一句话也不说。

“求求你,陪我说句话吧!跟你一同当值真是一种折磨。”

“你让我说什么好呢!”

被羁押在宗人府的那一刻开始,她已渐渐习惯独自守着沉默,守着窗前那束微弱而渺茫的光线,独自去看日升月恒。说与不说,于她而言,都是寂寞惯了的。

可她宋少雨还不到十九岁呀!

“孙宝林娘娘驾到――”

荷花开得一派清幽里,有女子环佩叮当,远远便传来一阵如兰似馥的香气,四下里一派冲淡间顿时凭添了一股如静女其姝般的美,少雨跪伏在樵叶覆下的一片浓阴间,虽无可看见容的脸,却能清楚闻得她的衣袖流动间萦绕的香气,还有薄如蝉翼般的裙带从她的面上拂过,挠着微痒。

今日之容,果然不同凡响。

“臣妾给君上请安,愿君上长乐未央。”

宣帝坐在疏帘蝶粉下,隔着帘间竹骨微透的细缝望向清远的水面,荷叶田田绿得成碧之处,三两枝新荷露出粉嫩的尖角,生有红翅的晴蜓便落在上头随风轻摇,心思转了下,方沉吟道:“宝林是说长乐未央么?”

“回君上,正是长乐未央。”

容伏在大日头下的帘外,虽有宫人打着轻薄如纸般的华伞,奈何香远亭一带临水榭的十来间轩绿窗轩室,因为近水,远离绿地生风的苍天大树,水面虽然清凉,可铺了汉白玉的香径玉阶却晒得发烫,热气从莹白的地面上蒸了上来,不过一时片刻,裹在绫罗绸缎里的容,鼻尖便沁出层细细的汗珠。

“那朕告诉你,所谓千秋万岁、长乐未央不过是句吉祥话,人生几何,不过辟如朝露,泰半是去日苦多!”前头几句容倒还是听得明白,可后来几句容却有些糊涂了。

一直以来,她就是不够聪明灵俐之辈,自姐被关入宗人府后,便被六局的人打发到幽僻的深宫去做粗使宫女。宫女们之间挑吃拣穿,一应脏活累活总是丢给她,欺侮她是没主子的外四路宫女,连她自个儿也记不清背人处偷偷擦过多少回眼泪了……

若非宣帝看顾,兴许不知哪天死在深宫也不得而知。事到如今天,宣帝便是她的天,是她的地,是她的的仰仗与依靠……不奢求尊荣富贵,但有一席立锄之地,能像个人样一般活下去便成。

容心里尽管这样去想,却未曾意识到,争宠之心于不知不觉间油然而生。

“听不明白也好,朕便喜你质木无华,最是单纯没心机的。”被莺莺燕燕包围得久了,他是真喜容如白纸一般的纯净,不必设防,也毋须花费心思,更少了男女之间的追逐较劲,有一种任意而为的随性,便招了招手,示意她到近前伺驾。

容方得起身,想是起得急了,冒冒然的,有些发虚,少雨眼见不错,与王尚仪一左一右连忙上前去掺扶。许是少雨穿了宫衣,高梳着宫女的反绾髻,衣饰清减,与寻常宫女无异,她竟没有认出来。又也许,身着一袭粉霞锦绶藕丝绸裙的容,根本就顾不上去瞧宫人,一颗心早就如长了翅膀一般,只顾着帘内的至尊。

“瞧你,急得出汗了,”帘内传来宣帝问寒问暖的声音,王尚仪见状自是取了冰碗隔着垂帘递了进去,伺宣帝与容享用绿琉璃碗内冰块浸凉的倭国香瓜,绿碗黄瓤相交着晶莹剔透的碎冰,刹是清凉解暑,不过须臾,便听得笑语从帘内传了出来。

那一瞬,少雨到底感到失落,很是失落,就如同悠悠绿水上起起伏伏,四下飘荡的浮萍。

“君上,这冰碗可好吃了。”

“既是喜欢,再取了一碗。”王尚仪只得冒着大日头再替容去取冰,经过少雨处,终是意难平,露出忿忿之色,少雨分明瞧见,却也只能当不曾看见。就在王尚仪刚才不远,又听得帘内容向宣帝絮语:“此处风景虽好,就是稍嫌热了些。”

“叫底下的人进来打扇便成了,究竟也热不去哪里,”宣帝把话说得含而不露,顺理成章,听上去最是自然而然不过,少雨闻言不得不捧着湖青的纨扇,躬着身子到御前替容打扇。

她并不是那么在意宣帝当着她的面待容好,即便是与容共同侍奉他……可当着容的面,当着她曾经引以为姐妹的人跟前,他称她为底下人的那一刻,却不得不在意贵贱高下,尊卑有分。

就算人前背后,她能够一声不吭的咽下出奔这枚苦果,守着宫女卑贱的身份,可是骨子里出生于贵族,曾经贵为大司空女儿的优渥之感,却如血脉一般流入了她的记忆。

不,不是那样,尽管少雨心下悲凉刺痛,却仍竭力掩藏。

她又一次说服自己,是为了云阳,是为了他们的相知相守才不管不顾的抛下了一切……所谓的荣华富贵,争荣夸耀不过只是浮云。

再痛也只是一刹那,再痛也抵不过他们曾经的情义。这种自欺欺人的圆说,令少雨不知不觉陷入了痴枉,如走火入魔一般。

失去了身份,仅仅只是开始,可曾经冰雪聪明如宋少雨,却越走越远,越陷越深。

待她好不容易能够按捺住波澜起伏的心绪,站在容的身后故作从容的替她打扇,未料宣帝松了松衣襟,如热着了般,又道:“稍许低一些,朕也嫌热。”

“却是高了些,那风从头上吹过,将臣妾鬓角的碎发都吹乱了,”容连忙低敛蛾眉,抬手去拢落在香腮上一缕极细的发丝,宣帝望了眼,见那碎发虽是拢了上去,可发髻里那枝璀璨的双珠玳瑁簪却歪到一旁,摇摇欲坠,便“极其细致”的替她扶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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