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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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子时一过,外头鞭炮连声响着,远处传来模糊的笑闹声。

一大一小坐在旧屋前的长凳,仰望夜空上的七彩烟花。

良久,大的那只慢吞吞道:

“今年他没回来,要不要跟我一块回庄里过年?”

小的这只一身红衣,看着天空,迷惑问道:“师父,兰青已经逃出兰家地牢,为什么他不回家?”

大的慢条斯理自袖里拿出一袋瓜子,似是神游天外嗑着瓜子。夜空的烟花灭了又起,不知经过几轮,他才终于实话直说:

“妞儿,兰青不会回来了。不会有人捆着他,但,他不会回来这里了。你再等下去也没有用了。”

密林

咚咚咚,连连鼓声震开地狱之门。二十来名汉子仓皇四窜,一一遁入伸手不见五指的茂林里。

初十的夜,被层层乌云掩去星月光辉,只留下黑衣弟子们手上的火把。

一身红袍的男子就伫立在火光旁。他戴着半罩鬼面,及腰的黑亮长发飘扬,当第一声锣响起时,显露在外的朱唇,一扬。

狞笑。

林里传出第一声惨叫。

他怀着愉快的心情,负手徐步踱进密林。

第一具残尸就在林子入口,黑衣弟子恭谨在旁。鬼面男子低目,轻蔑地踹了尸首一脚,有趣道:

“不是说,走得了吗?怎么不走了呢?”眼一瞟,不远又有鲜血袭面。他闲闲走过,看见第二具残尸刚气绝。

他愉悦一笑,脚步未停。

林外野地的鼓音咚咚,不住地捣乱人心。林里人影交错,慌乱恐惧的气息惊动鸟兽,纷纷振翅高飞。有人猛然扑近,鬼面男子疾速转身扣住来人颈项。

那人连连退后,鬼面男人连连逼近,美丽的嘴角上扬。“好啊,不逃命,那就交出你的命吧!”

“兰青你没好下场的!”

“你去跟阎王说吧。”

“你没好下场的!你这疯子!你这疯子寻旧仇…”

喀的一声,颈骨在兰青的指力下断裂,他漫不经心地丢了尸身,环视周遭。妖氛鼓声刺激他的感官,疾步在林中穿梭。

风声猎猎,细微的树枝划过兰青衣袍,他不介意。当他追上一名逃命的汉子时,艳红嘴角挑起,轻柔道:

“又是一个。”

喀。

那人不及吐出一字半语,头颅便是一歪。

异样的快感流窜在他体内,他美目一瞟,又移向林里深处逃亡的江湖人。

咚、咚、咚…

咚、咚、咚…

第四个、第五个…一个接着一个,兰家弟子早已罢手,等着家主一一收拾这些逃窜的江湖人。

“妖神兰青!你以为你杀了我们,就能抹去你身上的脏污吗?你这脏身子永远没法洗净!”

“你拿鸳鸯剑,就是为了杀咱们吗?当年你潜入关家庄,想必se诱关长远,才害得关家庄一夜灭绝…”

红袍兰青顺势接过弟子长刀,在恐惧与快乐交错的鼓音里直取对方人头。

沉重的头颅立时自身上脱出,滚落地面,野兔捱不住厚重的血味,自窟里接二连三跃出,消失在黑夜之中。

如血色的红袍随着大风鼓起,兰青一连斩杀十几人,落到最后一人时,那人大叫:

“明明你允了的,鼓声未完前,放我们走!”

“唬你的。”红唇又扬,柔声:“我说的话,能信吗?”刀光凌凌,鲜血四溅。

人头落地,兰青一脚踢飞,死人头如西瓜般,在老树上砸个稀碎。

林外捣乱人心的鼓声乍停,林子顿时一片死寂。

他随意丢了长刀,取饼干净的帕子擦拭半脸上的血迹。

“白绢找着了吗?”他淡声问。

“…这些人身上没有白绢。”

“没有?”兰青寻思片刻,算了算人头。“还有一个呢?”

弟子垂首,低声道:

“黑刀陈七郎往另一头跑去,兰樨去追了。”

“…黑刀陈七郎?”兰青微一凝思,红润唇瓣轻掀:“我想起来。他轻功不错,刀法偏邪,兰樨与他在伯仲之间。白绢竟是他偷的啊…”“兰樨必会收回白绢。”

有弟子举火奔进密林,看见这场屠杀留下来的残破尸身,极力面色不改,道:“家主,兰樨放出兰家烟,就在城门附近。”

“城门附近?这陈七郎逃命轻功还真是一流,想逃到野地篝火上吗?”城门附近有野地篝火,让来不及入城的人取暖到天明。

江湖有不成文规则,野营篝火未熄,即使是仇人也不得拔刀相向。好个陈七郎,竟想搞这把戏,等到天一亮混入城里么?

兰青想起天亮之后,云家庄马车将自官道而来…忽地,本是杀戮极重的眼色刹那一淡。

白天城门一开,云家庄马车自官道入城,必经野地。

这次,会是谁来?会是谁来?那孩子若真来了,白绢一流出去,只怕她从此不会有好日子过。

思及此,他无法控制,心神微动,要掠出林子时,忽地又顿足不前。

他的美目挪向稍远处的老树之后。

“云家庄将如何写下今晚之事?”

那树后躲着的青年一颤,没料到妖神兰青会发现他的存在。他结吧道:

“兰家主子…希望怎么写?”

兰青仰头大笑,那丝绸黑发在夜里飘扬,明明戴的面具如恶鬼,但浑身上下风情天生,令人难以调开目光。他愉快笑道:

“原来是个缩头之辈。数字公子排行第八的傅玉么?你就原原本本地写吧。我与他们有仇,报仇是天经地义的事,我也不怕你下笔。”

“我路过此处…并非有意要目睹这一切…”他至今后悔啊!独自夜宿此地,哪知见到一场大屠杀。

兰家与官场向来交好,要杀人后无罪太容易。这些不留全尸的死人,全是染指过妖神兰青的…别杀他别杀他啊!云家庄中立云家庄中立…

“你想说什么?”

“我…虽是云家庄人,但不是云家庄特地派来送鸳鸯剑的人。兰主子…可记得关大妞?”

刹那间,那鬼面具下的黑眸火光逼人,冷冷直望着老树。

暗玉自是感觉周身笼罩着杀气,他硬着头皮道:

“妖神兰青逃出地牢后,关大妞曾去信给你,那一叠叠的万言书,难道你没收到吗?”

“…收到了又如何?”他轻柔地问。

暗玉满头大汗,低声道:

“关大妞很好,会说话了,也不像以前傻呆了…”

“然后呢?”

暗玉咬咬牙,道:

“半年前兰家家主去信给云家庄索讨鸳鸯剑,初十相约在城里关家庄,只要春香将鸳鸯剑送给你,从此兰家与云家庄、关大妞再无瓜葛,今日天一亮,自有人在关家庄送剑给家主。”

兰青笑道:

“我需要鸳鸯剑,而傅临春为护徒弟送出鸳鸯剑,一拍即合,互谋其利,不是很好吗?傅临春是聪明人啊!”暗玉迟疑一会儿,深>吸>一口气,代关大妞送出暗示,道:

“关家庄十五年来,没人扫过墓…”

兰青闻言,思绪全停,冷冰的汗珠霎时一颗颗蹦出他的毛孔之外。

必家庄十五年来没有人扫过墓…

所以,今年终于有人来了么?

终于,有个娃娃要来了吗?

终于…可以看见她最后一面了吗?

忽地,他面色一变,想起白绢一流出去的后果。他行动急快,眨眼间已消失在黑暗之中。

暗五呆呆望着他消失的方向,胆战心惊瞥向那些兰家弟子。那些弟子显然也被家主的动作吓到,一时面面相觑,不知下一步该如何走去。

*********

野地篝火

“咦,那是什么声音?鼓声吗?”篝火旁,美丽的少女细听。“咚咚咚的…哪儿的人在夜半敲鼓?”

十一月的严冬极冷,数名江湖人围着野营等着天亮,一听这少女说着,纷纷抬头细听。

“好像有呢…”

“在很远的地方吧?这鼓声有点扰人心呢。”

“说起扰人心啊,北方兰家下个月不是要将鸳鸯剑展示?”漫漫长夜,人多又嘴杂,有人忍不住开启江湖沸腾一时的话题。

美丽的少女身系精致繁细的佩饰,配以重色衣裙,看得出十分爱美。她名叫华初雪,自她来到营地后,就跟这些江湖人打成一片,她对兰家话题显然兴致勃勃,接道:

“兰家在江湖上一向独来独往,弟子面目姣美,功夫也不是绝顶,但擅长操纵人,多分布在官家与商家上,不明目张胆与江湖人结冤,即使兰家偏邪门,至今也少有人聚众‘登门拜访’。这任家主是妖神兰青,自五年前接位后,兰家在江湖的地位就起了微妙的变化呢。”

“哼,那妖神兰青也不过是个曾被人压在地上凌辱的男人而已。”有人接道。

“这倒是。不是还听说,他被关在兰家地牢长达一年,在里头受着百般滋味,以致性情极端扭曲吗?他成为兰家家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当年所有凌辱他的兰家人全数关在那个地牢里,施于曾加诸在他身上所有的酷刑。”

“是啊,听说没有一个兰家人熬过半年呢。”江湖人闲聊着。

“那就是说,兰青当年在地牢里所承受的痛苦已超乎一般人所能忍受的范围,所以,他成为疯子并不意外,是不?”华初雪笑道。

她扫过围坐在篝火旁的江湖人,短暂停在一对男女身上。那女的,差不多十七、八岁,一脸老实样,脸盘儿略宽,嘴线也长,眉间宽宽,眼神意外的明亮,柳衣素裙,一看就知是个重便利大于爱美的姑娘。

那老实姑娘旁是个三十多岁英俊男人,面白如包子皮,长发微卷,应是那老实姑娘的长辈。

当她提到妖神兰青成为疯子时,那老实少女自腰间宽袋取出<imgsrc="image/mijpg">饯塞进嘴吧里。

她来到那对男女身边,就在男人另一侧坐下。“我叫华初雪,大叔叫?”

“在下江无浪,别叫我大叔,你跟长平一样叫我无浪就好。她是长平。”

那叫长平的,看了华初雪一眼,点点头。

原来是个不爱说话的小丫头,华初雪这么想着。她道:“大叔听过兰家?”

“哎,就跟你说叫我无浪。”江无浪笑咪咪地。“江湖上谁没听过兰家?但,听归听,流言不见得能当真。”

“无风不起浪。这几年与当年妖神兰青燕好的江湖人接二连三的无故死去,虽然没有明显证据,但,江湖人心里都有底是谁下的手。”

“初雪姑娘对江湖事倒都耳热能详。”江无浪笑道。

华初雪有些得意,道:

“江湖大小事我都知道些。兰青与鸳鸯剑的牵扯我还知道得比别人多些,听说兰家下个月展示的鸳鸯剑,源起于关家庄。十五年前关家血案,鸳鸯剑也跟着自江湖消失,直到这几年才陆续传出,原来是兰青当年潜入关家,窃取鸳鸯剑…听说其中一把鸳鸯剑在关大妞体内,有趣吧?”

江无浪哈哈一笑:“这一听也知是有人恶整关大妞啊,人的身体里哪来的剑呢?”

有人听见江无浪所言,应声道:“不是恨极关大妞的,是不会这样害她的吧?说起来,这谣书也传了三、四年有了吧。”

“说不得是妖神兰青传出的风声。”华初雪又道:“现在众说纷纭,有的说是十五年前妖神兰青自关家庄偷得一把鸳鸯剑,同时也偷走两岁的关大妞,故意养她讨好她,直到几年前才从她嘴里套出另一把剑,之后就教前任家主兰绯关在牢里,来不及许愿呢。”

江无浪拿出包袱里的面饼递给长平。他笑道:

“初雪姑娘这段话是从华家庄江湖血案史里背出来的吧。华家庄撰写的血案史可不如云家庄,不太讲真实呢。”

华初雪闻言,眼底抹过些许不满,但她&#x5f88;&#x5feb;恢复笑颜,道:“好香的饼啊!”她觑向长平。

长平正啃着大饼当晚饭,其囫圃吞枣的模样令人瞠目。

“我做的。”江无浪笑开怀,非常高兴有人赞美他的厨技。他从包袱里拿出大饼分食众人。“我家长平还在长大,需要多吃点,可惜她不懂美食之道,吃东西像对付仇人似的。”说归说,语气还是很宠的。

长平根本不理他,一块大饼瞬间消失在她嘴里,她自腰间宽袋取出<imgsrc="image/mijpg">饯塞进嘴里,无视江无浪讨糖的手。

华初雪尝了一口,赞道:

“真好吃!大叔,你是厨子?”

“我不是厨子,但我希冀未来有一天能真正成为一代厨师,统领各地小厨,创造美食江湖,是不,长平?”

“嗯。”她又塞了一颗进嘴里。

江无浪微微一笑,叮咛:“别吃太多,会闹肚疼的。”

听起来像是老爹带小孩走江湖,华初雪有点轻视那老实姑娘。

同样都是十七岁的年龄,际遇却是大不同,有人天生就精受人疼爱,一帆风顺,不像她自己…华初雪又看见江无浪自包袱里拿出披风。

“夜里风大,你盖着休息一会儿。”

“我跟牛一样健康,不冷。无浪你盖吧。”

江无浪一脸惊喜,低语:

“长平,你真疼我。那…咱们一块盖。”

长平没理会他,道:“我去溪边清牙洗脸。”

江无浪笑着点头,随口道:

“也不知是谁教你的,竟让你保持了这习惯。”

长平拎着她的包袱离开位子去溪边。

华初雪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黑暗里。“大叔,你女儿一身新衣,怎么你却是一身旧衣?”

江无浪笑道:

“她是想见故人,就换上新衣,真是个傻气孩子,是不?不过,她不是我女儿,我说了你别叫我大叔,我虽比你们年长许多,但叫我无浪就好。”

“故人?她跟我一样才十七岁呢,就有故人了。”

江无浪还是笑咪咪地,他的笑容极为亲切,但接下来的语气显得有些无情。

“是故人还是仇人,都还不清楚呢。”他话方落,后脑勺突地遭到强烈巨大的重击。

华初雪瞪大眼,看着那老实长平的无敌铁头功。好大的力气哪,差点以为大叔的头会直接撞飞了。

江无浪极惧她的铁头,连忙求饶。“好好,我说错了我错了,是故人是故人。”

长平坐在他身边,闷着气说道:“无浪不睡?”

“不怎么想睡,你可别再来个铁头,我要晕了你得照顾我。”

“那我先睡了。”语毕,她靠在他的肩头上,闭目睡觉去。

江无浪见篝火火势渐弱,加了几根木柴。他心不在焉,眼一瞟,落在长平另一头的中年汉子。

那中年汉子看似落魄,坐到营火旁后就没有搭过腔,像在思索什么,更像逃避什么人…

江无浪轻轻搂了下长平的肩,让她再睡过来些。她年纪尚小,一心勤武,有些丑陋事永远不要知道才好。

这样的人,出现在此地,如此落魄,分明在逃亡。江无浪取饼披风盖在已熟睡的长平身上。

但愿今晚,无事。

*********

一双美目,慢慢扫过远处篝火旁的江湖人。

兰家与云家庄有异曲同工之妙,搜集各地谍报,只是兰家多搜集一些不堪入目的隐蔽事件,这篝火旁的江湖人都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不放在他眼里。

他目光短暂地停顿在一对男女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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