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夏末的蔷薇(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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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上最强大的征服者”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已经选定行星费沙作为新王朝的首都,但是他本人却还一直以饭店作为他的住处。

新帝国历零零二年八月,莱因哈特二十四岁,从他继承了罗严克拉姆伯爵家的名号以来,已经过了四年又七个月了,从他加冕的那时候算起的话,到现在也已经一年多。在这段期间,莱因哈特几乎每天都埋首在征战和经略当中,直到现在为止,他仍是一位“尚未安定下来的当权者”。

莱因哈特所居住的饭店,是从前他还没有加冕的时候,当作“诸神的黄昏”作战总司令部的那一栋建筑物。自从成为帝国大本营的所在地之后,内部曾经有过几次的改装整修,但是它的整体外观再怎么看,仍只是一栋称不上一流的饭店。

莱因哈特非常讨厌多余的警备,而喜欢身边能够维持简单朴素的状态,因为如此,他的臣子想尽办法在皇帝那苍冰色的眼眸所看不到的地方,设置警卫兵。时时刻刻留意着这位金发霸主的安全。记得在一年前,皇帝刚登基不久的时候,曾经遭受邱梅尔家族年轻男爵的企图暗杀。每次一想到这件事,无论当时的气温是热或冷,亲卫队长金塔.奇斯里准将,就会感觉到自已的汗腺全部充满了冷汗。

此外,在今年六月时,堪称银河帝国最强且值得敬畏的敌手杨威利,在即将与皇帝进行会面的前夕,竟成了恐怖行动下的牺牲者。这个巨大的冲击,甚至让帝国的机要部门都为之动摇。当全帝国最大的公敌杨过世的消息传出之后,当然也有人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但是以皇帝莱因哈特为首,包括米达麦亚元帅、缪拉一级上将等多位军部的高级将领,都对敌手的过世表达哀悼之意,而奇斯里也在那个时候深切地感受到,必须要再多加留意皇帝身边的安全。

皇帝的办公室在三楼的西翼部分,而起居则在十四楼的一间套房里面。皇帝平常往来这两个地方的时候,大多使用电梯,但是偶尔也会随兴之所至,用楼梯上下,所以他便派亲卫队员在楼梯和楼梯中间休息的平台上守护着。

工部尚书席尔瓦贝尔西原本是负责兴建皇帝的居住城堡,暂名为“狮子之泉”的最高负责人,但是因为他后来遭到暗杀,所以整个工程便仪停留在设计以及选定地点的阶段。而这也是因为莱因哈特本身从来就没有想要兴建一座皇城的缘故。莱因哈特与高登巴姆王朝开国始祖鲁道夫大帝全然不同,像是用一座巨大的建筑物,来张显象征皇帝的权威与势力这种事情,他一点都不关心。

事实上,关于这一点,新任的工部尚书古尔克就曾经试着要求皇帝能够改变他的作风。

“如果皇帝陛下您过着如此俭仆的生活,那么作臣下的人,自然也不能过太过富裕的生活。恭请陛下再予以考虑。”

“说得也是,我倒没想到这一点。我知道了,让我想一想吧。”

除了政治与战争以外,对于其他的事情,常会显得生疏的莱因哈特,此时顺从地接受了臣下的忠告,在他考虑后的结果,遂将大本营搬到前费沙自治政府作为招待宾客之用的迎宾馆,并指示在九月一日以前完成迁移。而国务尚书玛林道夫伯爵、军务尚书奥贝斯坦元帅、宇宙舰队总司令官米达麦亚元帅等多位帝国重臣,也分别在费沙修筑、或是购买、或是征借宅邸。玛林道夫伯爵与女儿希尔德,也就是希尔格尔一起住进了前费沙代表总督博尔德克的旧宅子。而米达麦亚被分配到的官舍,原本是费沙一些屈指可数的富豪巨商退隐以后所使用的大宅邸,共有三十个房间。但是这栋大宅邸的华美与雄伟,与米达麦亚的个性不合,所以后来他仅仅征借了距离大本营走路约十分钟路程,一栋非常平凡的二楼房子。

八月二十二日,银河帝国最高勇将渥佛根.米达麦亚元帅,来到费沙第二宇宙港,身边没有带任何一名副官或随从,正等着迎接从远方来的人。当这名有着蜂蜜色头发和青年军官,一找到那名有着奶油色头发、眼眸像是紫萝兰一般的女子时,他立即张开了双手向她迎去。

“艾芳!”

“渥佛!你还好吗?”

这一次的相见,对米达麦亚夫妇来说,已经相隔了大约一年。银河帝**现存的三名元帅当中,有一人正拥着妻子亲吻良久。

“不太好呀!已经好久没有吃到艾芳做的菜了。味觉的水准退了好多!”

“相对地,拍马屁的水准倒进步了许多呢!”

两人于是肩并肩地走出了宇宙港的闸门。表面上看起来,他们只不过是一对校官或是尉官级的年轻夫妇罢了。

走在路上的行人见到他们的时候,有的经过他们身旁了又回过头来,有的在路上停住脚步,纷纷投以惊愕的眼光。渥佛根.米达麦亚,一位支配着大部分宇宙--以人体来比喻的话,除了几根毛发之外,等于支配了整个人--的大帝国重臣,而艾芳瑟琳则是帝国重臣的贵夫人,但是从他们的外表却一点也看不出来。如果是在高登巴姆王朝时代的话,一个元帅光是侍从就足以组成一个分队了,而且一定用刺耳的喇叭与警棍驱散群众,乘着高级大轿车四处环游吧。但是米达麦亚夫妇,却坐进了极为平常、随时可见的无人计程车离去。之后,米达麦亚夫人即前往拜见并问候皇帝。

莱因哈特皇帝现年二十四岁,米达麦亚结婚的时候,也同样是这个年龄,但是皇帝现在身边却一点桃色传闻都没有,更别说是结婚了。诸位重臣以及皇帝身边的亲信,不由得为此感到有些伤脑筋。

如果莱因哈特和奥斯卡.冯.罗严塔尔一样,是个性好女色的人的话,或许是也是一件让重臣们担忧的事情。米达麦亚的看法是,如果可能的话,皇帝最好能够按一般中庸或者平凡的世俗观念,和平常人一样拥有家族以及子嗣。当然,以莱因哈特个人而言,不管选择终生独身也好,或者选择清修戒欲也好,都是他个人的自由,但是一旦他身为一个**国家的**君主,那么就一定得要完成两个责任与义务,也就是统治国家以及血统的传承。以前者来说,莱因哈特所作所为没有任何批评的余地,但是对于后者,他毫无疑问地是个落第生了。有一个不知究竟是真是假的传闻,据说宫内省曾经设想非常周到地,不断地将美女送到皇帝的寝室内,但是却被莱因哈特郑重地一一拒于门外。

莱因哈特在大本营的会客厅,迎接了米达麦亚夫妇二人。前一天晚上,莱因哈特又再度发烧了,但是随着朝阳的出现,体温又恢复正常,他仍然从一早开始就专注于政务上。

“米达麦亚夫人,千里迢迢地到这里来,真是辛苦你了。你的丈夫对朕来说,是一个值得信赖的战友。能有你丈夫这样的人在朕的麾下,真是朕的福气。”

“惶恐之至,陛下,能够在陛下您的麾下尽力,才是外子一生中最大的福气。”

皇帝的贴身侍者,名叫艾尔密.齐列的少年,将咖啡牛奶送到三个人的面前,顿时香气四溢,谈话的内容也从最初的生涩,快速地增加了新和力。尽管莱因哈特本来就不是一个聊天高手,但是却很高兴地享受着与米达麦亚夫妇共同谈话的这段时间,从他们两人认识到两人结婚的种种经过,都听得津津有味。

“那个时候,米达麦亚元帅带去的是什么花呢?”

“哎呀,说到这个,真的好愧惭呀——”

米达麦亚苦笑地说道。现在他已经明白黄色蔷薇的花语,那种花根本不是用来求婚的哪!

这番谈笑并没有占用太长的时间,米达麦亚便从大本营告退了,皇帝亲自送客送到门口。元帅夫妇两人走出大门之后,便一起肩并肩步行到他们的新居。结束这一次破例拜访之后,米达麦亚低声地说:

“如果陛下有意思的话,陛下周围的花园也都是相同的东西哪,真是太可惜了!”

“你是指玛林道夫伯爵的千金吗?”

“也不仅限于她一个人,但如果我有那个权限的话,那么我还是想向皇帝进言,迎娶伯爵小姐为皇妃。”

希尔德也就是希尔格尔.冯.玛林道夫伯爵千金,是一个富有见识以及知性的活力的女子,如果能够有她在身边,应该也是皇帝所期望的事情。而且她又非常美丽,和莱因哈特并列在一起也毫不逊色。还有其他女子具备如此条件来成为皇妃的吗?

但是,据米达麦亚平日的观察,皇帝对于伯爵小姐的智力给予极正面的评价和敬意,但是对于她的美貌,则好像没有任何一点感动的样子。不过莱因哈特对于他自己本身的俊美,总觉得这是天生的属性,也是一副毫不关心的样子。对他来说,矜持与自负的泉源是智勇与节操,而不是外貌。当然如果他是一个陶醉于自己俊美外表的年轻人,那么米达麦亚也好,罗严塔尔也好还有其他的勇将和士兵们,怎样也不愿意将自己的命运以及人类的未来委托给他吧。但是,总感觉意识自己是普通平凡的心情,的确是皇帝的欠缺的 ̄ ̄。

米达麦亚摇了摇头,他希望自己只是一个单纯的军人,如果还要再去烦恼政治,甚且是皇帝私生活的话,那可真是无穷无尽的。

于是他动了动视线,并且在年轻脸庞上绽放出愉悦的笑意,向妻子指出一栋屋舍,那就是他们的新家,此时正静悄悄伫立在午后的阳光中。

此时正值夏末的季节。由杨威利骤然去世的冲击而揭开序幕的这年夏天,好像是某个看不见的东西,悄悄地经过人们的胸口,留下一个时代就此曲终谢幕的感觉,在一抹寂寥中消逝了。

II

“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应该可以说是一个革命的**者,或者是**的革命家,他几乎废除了所有高登巴姆王朝的恶劣惯例与不良传统,但是唯独除了一件事之外,是他所没有办法改变的,那就是皇帝始终是刺客下手的目标的这个传统。”

后世历史学家所记述的这个事件,发生在这一年的八月二十九日。

这一天,雨一直下到午后接近傍晚时才停止,云已经往地平线撤走,天空正快速地恢复晴朗,大气经过雨水清洗之后,一颗一颗的粒子在夕阳的反射之下,将人们的视线染成一片清澄透明的红色。

莱因哈特在这一天里面,最后一个要参加的正式场合,就是阵亡将士墓地的新建峻工典礼。仪式结束后,莱因哈特接受了几个遗族的行礼,然后由三万名士兵所排列而成的队伍之间,优雅地走了出去。

“皇帝万岁!皇帝万岁!”

充满着狂热与韵律性的呼声,好像波浪似地,在他的左右形成一道音墙。高登巴姆王朝的时代,“皇帝万岁”的呼声,只不过是由贵族所主导的一个惯例,但是现在的呼声,却是士兵内心忠诚的具体表现。

“看起来身体很健康哪,真是太好了!”

安心的情绪好像一把火炬似地,在金塔.奇斯里准将那黄玉色眼眸的眼角点燃了起来。这位忠实且勇敢的亲卫队长,由于自己无法对莱因哈特的健康这样一个重大的问题有所贡献,感到非常地惋惜。而不应该会如此无能的御医团,竟然对皇帝最近经常发烧的症状感到束手无策,真是太让人感到气愤了,研读医学而且还支领高薪,到头来却一点用也没有。

不过,一旦离开了病床,莱因哈特还是和往常一样,青春的气息和活力好像结晶了似地俊美,而体力与韵律性也给人丝毫未损的印象。从外表上看起来,皇帝一点都没有因病而衰弱的样子。

这个时候与皇帝随行的人有:国务尚书玛林道夫伯爵、军务尚书奥贝斯坦元帅、帝都防卫司令官兼宪兵总监克斯拉一级上将、费沙方面军司令官鲁兹一级上将、大本营幕僚总监希尔格尔.冯.玛林道夫中将、皇帝首席副官修特莱中将、皇帝次席副官流肯少校、以及贴身侍者艾尔密.冯.齐列等人,合计共有二十四名。如果有人仔细加以观察的话,大概还可以发现随行的人当中有二名御医。他们虽然也穿上了军服,但是看起来就明一种不协调的感觉。

米达麦亚元帅、缪拉一级上将、毕典菲尔特一级上将、瓦列一级上将以及艾杰纳一级上将,这五位为了完成在费沙回廊的两端建设防卫新帝都的军事据点的计划,预定离开费沙两个礼拜,前往当地视察。所以此时随行在莱因哈特身边的,只有费沙帝**部中枢的人员。正因为如此,警备所负的责任更是重大。事实上,也不仅限于这一次,亲卫队的干部军官们,经常因为庞大的精神压力,而与胃痛结下了不解之缘。但是副队长尤肯斯上校,虽然饭量小,但是却不曾有过任何一次的胃痛经验,因此获得了“铁胃”的外号。

最行察觉有异样的,便是这个“铁胃”。他之所以能够察觉状况有变,根据他后来的说法是--其他的人都在看皇帝,而他则是在注意那些凝视皇帝的人。

当上校对他报告情况可疑的时候,奇斯里的瞳孔立即停留在一名男子的身上。那是一名身穿军服、乔装成士兵、年约三十过半的男子。但是他的行动举止,却没有集团成员所该表现出来的秩序。奇斯里快速且明确地下达不小心警戒的指示。

暗杀者在行动的哲学上,与“铁胃”是处在完全相反的那一端,他将自己的憎恶与杀意经由视线,全部投注到莱因哈特的身上,根本没有见到其他的人。

就在皇帝身边的三公尺前,暗杀未遂的犯人被逮捕了,从他身上发现了陶制的氰酸瓦斯喷剂、以及涂了尼古丁毒剂的竹刀。但是这一出暗杀未遂的真正好戏,是在犯人被逮捕以后才上演的。当犯人的双手被铐上双重电磁石手铐、两边腋下由士兵挟持着,已经完全失去了抵抗能力的犯人,对着一直冷淡地注视着这一幕的莱因哈特,发出了惨烈的叫骂声。

“金发小子!”

这句叫骂声,在莱因哈特还没有登上帝位的时候,几乎已经是他耳熟能详了。当然,这一句话罗严克拉姆王朝则构成了大不敬的重罪,不过这名犯人既然已经犯下了弑君未遂的大罪,这一句大不敬的叫骂,只不过是在一个大水池里再添了一滴水罢了。

正当他张开嘴巴要再度叫骂的时候,奇斯里一挥手,甩了他一个大耳光。这一击毫不留情,罪犯整个人都摇晃起来,几乎让人感觉犯人的颈椎就要被打断了。

“你这个家伙,就是那企图要破坏秩序的地球教信徒吗?”

“我不是什么地球教信徒!”

那男子呻吟着,鲜血和憎恨从他破裂的嘴唇流出来。他集中眼光注视着年轻俊美的皇帝,好像想用瞪视烧死他似地。

“你难道忘了威斯塔朗特?三年前发生的那个惨剧,你已经忘了吗?”

从男子口中说出的这个名词,就像由一只弓上射出的无形的箭,从莱因哈特的耳朵,贯穿到他的心脏。

“威斯塔朗特 ̄ ̄”

随着莱因哈特低语的那一瞬间,原本灿烂闪烁的生气,已从皇帝俊美的脸庞被夺去了。相反地这名暗杀者回复了生气,开始对皇帝加以谴责。

“你算什么皇帝?明君?你的权力不就是建立在流血和欺瞒之上吗?我的妻子就在威斯塔朗特上,因为布朗胥百克公爵还有你的关系,活活地被烧死了。”

奇斯里的手已经高举到头顶上了,但是这一回在空中停顿了起来,好像等着决断或是命令似地,注视着皇帝,但是这位金发的霸主,面对这么激烈的谴责,竟然只是茫然地站着。

“哼,你杀了我吧,就像你和布朗胥百克公爵共同谋杀二百万无辜民众那样地杀了我吧。那些根本无害于你的小孩、婴儿,却在一场热核子武器的浩劫当中,活生生地被烧死,你也像像那样烧死我吧!”

面对这名男子发生生命的怒吼,莱因哈特一点也没有打算回答的样子。他那刚刚退烧的脸颊整个发青,苍冰色的眼眸看起来好像扩散开来了似地,艾密尔靠到皇帝的身边,以便支撑他修长的身体。

“活着的人,或许会被你华丽的外表所迷惑,而忘记了威斯塔朗特上所发生的事情,但是死者是不会忘记的,他们永远会记得,自己是为了什么活活地被烧死!”

艾密尔的手,感觉到皇帝的身体正微微地颤抖着。同时他听到了另外一个声音,那个声音冷静地足以将对方的怒吼冰冻起来。

发出声音的人,就是军务尚书巴尔.冯.奥贝斯坦元帅。他好像要保护皇帝免受这场谴责暴风伤害似地,叉开两条腿站在暗杀者的面前说明真相。

“你憎恨皇帝根本就是错误的,向皇帝进言,请皇帝不要干涉威斯塔朗特的热核子攻击的人就是我。所以你应该要下手的对象,不该是皇帝而是我。要杀我的话,妨碍你的人少,说不定你现在已经暗杀成功了!”

这名男子一面喘息一面挣扎着,但是仅吐出两个字。在这道无形的冰墙之前,原有的愤怒与憎恶,已经失去了发泄的方向,看起来已经化成了一道乱流。

“威斯塔朗特的虐杀事件,使得布朗胥百克公爵的人望尽失、人心背离,而门阀贵族联合也就此从内部瓦解,所以最后内乱至少早了三个月平定下来。”

军务尚书所说的话,仿佛要为原本已经冻结的空气,再添加一些冷气似地。他那著名的义眼,此时正发出淡淡的光芒,照射着四周。

“如果内乱再延长三个月,那么后续再增加死亡的人数,绝对不下于一千万吧!而这个假设的死亡人数,还必须要有一个先决条件,那就是先揭发以布朗胥百克公爵为代表贵族联合军的真面目。”

“你们这些掌权者,永远都是这样!永远说你们是为了拯救多数人,所以才不得已牺牲少数人,事实上这不过是一个使你们的行为正当化的藉口。有哪一次是你们自己本身或是你们自己的亲兄弟,也被包含在被牺牲的少数人当中呢?”

满怀愤怒的男子,将他的脚踏平地面,用鞋跟使劲地蹂躏着地面。

“莱因哈特杀人!金发小子!你宝座的底下就是一片血海,你的皇位就是浮在这一片血海上面,每一分,每一秒,你都要记得。布朗胥百克已经用败北和死亡替他自己赎罪了,而你呢?你虽然还活着,但是总有一天你也得为你的所作所为赎罪。宇宙里面还有许多手臂比我长的人啊,在不久的将来,你一定会发现现在就让我杀子还比较幸福一些!”

“带到宪兵司令部去!待会儿我要亲自审问。现在立刻把他带走!”

克斯拉一级上将发出命令,将这一道仿佛会无限延续下去的谴责狂流给截断了。这名弑君未遂犯在人数足可构成三个分队的宪兵包围下,被强行拖走了。之后,在一片天色愈来愈暗的薄暮中,只留下皇帝一行还伫立着。艾密尔感觉到皇帝白晰的手,正放在自己的头上,但少年心中感到非常可惜,因为这只不过是一个无意识的动作而已,皇帝的眼眸并没有看着少年。

“克斯拉,那人的行为,依据法律会如何裁决呢?”

“罪句是弑杀皇帝,虽然未遂,但是仍处唯一死刑。”

“这是高登巴姆王朝的法律吧?”

“诚如陛下所言,但是,罗严克拉姆王朝的法律尚未有这方面的规范,只得依据旧法 ̄ ̄”

克斯拉看出这位年轻英明的君主,表情有种罕见的微粒存在,所以就不再说下去。但军务尚书那显得过于沉着的声音却取代了克斯拉的声音继续说着。

“如果陛下您是想要挽救他的声誉,那么就应该将他处以死刑。请您下令立刻予以枪毙。”

“不行,不许处死!”

“如果陛下想要救他的命,只怕他本身也会拒绝吧。这么一来,皇室的权威将受到双重的伤害。”

这一番话好像冷酷且不容反驳地指责对方,莱因哈特这时反常地露出困惑的神情注视着克斯拉。但是宪兵总监所提出来的回答,仍不是莱因哈特所想要的。

“陛下,关于这一件事,臣下所持意见与军务尚书一致。或许处决罪句可以不称为死刑,可赐予他名誉的自杀权利,不知陛下您认为如何?”

“不、不要。”

豪奢的金黄色头发,随着头部的动作,一起摇晃了起来。但是此时他所撒落的,不是惯有的华丽、而是忧愁的花粉。

“绝对不得再杀害威斯塔朗特上的任何人。明白吗?不得杀他,如何处置以后再决定,所以 ̄ ̄”

莱因哈特语尾的含意并不甚明了,充分证明了这位年轻征服者的心中无法作出决断。他转过身子,朝着他的专用座车走去。克斯拉目送着他的背影,心中不禁吃了一惊,怎么可能?这么样绚烂夺目的皇帝,怎么可能会丧气地垂着肩膀呢 ̄ ̄。

III

一个赤红色的半球,从威斯塔朗特行星的地平线上升起来之后,便急遽膨胀、变化成怪异的蘑菇型云层。由这个云层所散发出来的热流,随即化成秒速七十公尺的高热暴风,灼伤了行星的表面。二百万名男女老少,在这一瞬间活生生地被火化了。那是在旧帝国历四八八年也就是距今三年前。下令发动这场虐杀行动的是布朗胥百克公爵,但是为了利用对方的暴行,来达到政略宣传目的,而袖手旁观的莱因哈特本身。由于这次的决定,使得莱因哈特与他独一无二的好友齐格飞.吉尔菲艾斯之间,过去一直共有的精神水平,产生了深深的裂痕。当吉尔菲艾斯知道事实真相的时候,不禁为金发友人感到悲哀。

“大门阀贵族做了不该做的事,但是莱因哈特大人却没有做您应该要做的事,为什么呢?您要做这种贬低自己身价的事情吗?”

 ̄ ̄在“大本营”第十四楼套房,莱因哈特白晰的手正抓起一瓶四一零年的红酒,斜斜地往透明的水晶杯里面倒。此时支配着他的手的,仿佛是他的情感而不是理智,酒从杯子里溢了出来,将白绢的桌巾染成不祥的颜色。酒精已经支配了他一半的神智,他那苍冰色的眼眸,正一动也不动地注视着桌面。尽管他现在神情恍惚,但仍难掩他俊美的脸庞。只是和他过去叱吒风云、率领大军、穿梭在星海之间,征服各地的英姿比较起来,他原有的魅力已经受到相当大的折损了。

酒的颜色令人联想到血。这是一个很平庸的联想,但是对于莱因哈特来说,这个联想更和一件令他伤心的往事连结在一起,此时他仿佛又看到那被鲜血濡湿了的火红头发,由于对威斯塔朗特事件抱持着不同的意见,招致了莱因哈特疏远,但仍不顾自身危险,以自己的性命守护他的密友红发青年。当他濒临死亡的时候,他连一句不平或抗议的话都没有说,他所说的只有这么一句话。

“莱因哈特大人,请您一定要将宇宙掌握在您手中。”

这句话是用珍贵的鲜血所写下来的誓言。莱因哈特一直在遵守着这个誓言,他先是消灭了高登巴姆王朝,然后消灭费沙自治领,最后又消灭了自由行星同盟,然后使他自己成为历史上最伟大的霸主,他已经成功地实践了这个约定。但是--但是,莱因哈特现在被迫要去面对他过去的罪孽。极尽光荣的最后,获得最高权力的最后,他所获得的竟然是无法随光荫磨灭的罪人枷锁,是那些被活活烧死幼儿的哀号声,原以为自己已经忘却了,但是就如同那个暗杀者所宣告的,死者绝对不会忘记那些他人所施回在他们身上的暴虐。

此时有人怀着一颗关怀的心进到室内,将酒精形成的雾气驱散了。莱因哈特抬起了他阴暗的眼眸,在室内各处游移之后,固定在某一处,在那里他看到了一个暗色调的金发。那一头金发的所有人是伯爵小姐,她是受正站在门外鸣咽的艾密尔.齐列的请托而进来的。莱因哈特发出一个失意的笑声。

“玛林道夫伯爵小姐是你吗 ̄ ̄”

已经丧失了绚烂华丽的声音,从那已经冰结起来的空气表面滑过。

“那人说的没有错,朕不但杀了人,而且还是一个卑鄙怯懦的人!”

“陛下 ̄ ̄”

“如果朕去制止的话,那么那场屠杀就可以被阻止,可是我却没有那样做。愚蠢恶劣的布朗胥百克公爵自己犯下了罪孽,而我却利用他的罪孽,自己独占了利益。我明白,我是一个彻底的卑劣者,我不配拥有皇帝的地位,而且也不值得让士兵们为我欢呼。”

希尔德并没有回答。她所体会到的无力感觉与苦涩的程度并不亚于莱因哈特。她只是静静地掏出手帕,擦拭着被染成血色的桌巾以及皇帝和手和衣袖。而莱因哈特也停止了让他心中的自我谴责再继续宣泄出来,他紧闭着他端丽的嘴唇,但是希尔德仍然能够听见皇帝精神上的伤口在吱吱作声。

虽然自己是自愿进到室内来的,但是要安慰皇帝的伤心,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尤其像“充其量面多也只是死了二百万人而已”的这种论调,绝对是用不得的,这种论调正是鲁道夫.冯.高登巴姆式的力学理论。莱因哈特的人生,正是以否定这种思想为出发点。一旦将自己的罪责加以正当化,那么就会使自己从迈向自我神格化的陡坡上滚落下来,沦为鲁道夫第二。

莱因哈特是如此,已经成为过去的杨威利也是如此,希尔德既非全能也非万能,她没有把握应该要用什么药,来治疗皇帝在精神上所受到的创伤。但是被酒精濡湿的手、袖子、桌巾都已经擦拭好了,现在的她得要继续下一个动作。她于是一面犹豫着一面开口说道:

“陛下,就算你曾经犯错,不过我认为您已经得到惩罚了。而且您在得到惩罚之后,确实在政治和社会方面做了相当大的改革。有犯错,但也得到惩罚,最后留下了成果。请您绝对不要因此而贬谪自己,因为民众确实因为您的改革而获救了。”

莱因哈特清楚地了解到希尔德所说的惩罚,其实是指齐格飞.吉尔菲艾斯的死。他的眼眸仍然显得阴郁,但酒精成分所形成的瘴气已经迅速地褪去了。他的眼眸里面,接着出现了伯爵小姐折好了手帕,鞠躬之后,正打算要退出房间的身影。年轻的皇帝着急地从椅子上稍微站起来,压根儿也没有想到自己竟会这么说。

“伯爵小姐。”

“是,陛下。”

“希望你不要走,在这里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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