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忘却录音(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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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雾弥漫的日子,我来到森林深处。

这里有绿叶的香味和虫子的叫声。

我一直走往远处。

我一直走向远处。

在没有太阳公公的草原上,我遇到了那些美丽的小家伙。

已经快要中午了,

我不回家不行了。

“没有必要回去,这里就是永恒。”

孩子们开始唱起歌来。

不过,永恒到底是什么?

“那是指,一直留在这里。”

“那是指,一直不会有任何改变。”

摇篮曲的合唱。

星光照耀的小草丘。

像牛奶般的雾开始溶去。

回家的道路渐渐消失。

我根本不懂什么叫永恒。

我只知道我该早点回家。

我的家在远方。

我的家在远方。

这里有绿叶的香昧和虫子的叫声。

浓雾弥漫的日子,我来到森林深处。

我一定,永远回不去了。

/忘却录音

忘却录音/

1

不是很冷的十二月过去了,我也迎向生平第十六次的新年。

用“新年快乐”这句话来代表一年之始。真是再怎样都不会令人厌倦地快乐。

不过话虽如此,我却无法享受这个正月。

因为我心情低落的程度,已经到只能用“啊,可恶,我到底是怎么了”来表示。我甚至已经开始思考,是不是能够只把有关正月的记忆给忘掉。但人心可不是这么方便的东西,到头来,我的问题还是没有解决。

就算待在房里心情也好不起来,我忍住想摔枕头、踢枕头的发泄冲动,出门前往橙子的事务所。

我家明明只是小康,偏偏又会对过年这这种节日大费周章地去准备。虽然家里有替我准备参拜时穿的和服,但我却没有穿上它的心情,所以还是穿著平常的服装出门。

“唉呀鲜花,你要出门吗?”

“嗯,我打算去跟平常照顾我的人拜个年,傍晚前会回来。”我带着笑说完后,便离开黑桐家。

一月一号的午后,天空一片阴暗。

我有种天空在为我心情发言的感觉,脚步不禁变得轻快了些。

严格说来,我原先是喜欢正月的。

它会变得令我憎恶,是因为三年前那次难以忘怀的一月一号。在进入一九九六年的那一天,我从亲戚那里搬回老家。

……我、也就是黑桐鲜花的身体相当虚弱,虽然我在体育方面从没拿过A以外的成绩。但身边的人对我的印象就是如此。

十岁时,我因为“不适应都市空气”这个理由寄住到乡下叔父家。自此之后只有寒暑假才会回老家住几天,但事实上,我连这些日子也不想回家。

因为有自己的打算,我才接受叔父收黑桐鲜花作养女这介提议,并前往乡下居住。之所以不惜谎称身体虚弱也要离家,原因出在我哥哥——黑桐干也身上。

设错…如果我要向哥哥告白,就得这么做…

我不知为什么就是喜欢那个不出色的哥哥,麻烦的是,这不是兄妹间的喜欢,而是把他当作一位异性来喜欢。

虽然当时我才小学中年级。但也已经察觉自己的精神年龄比他人来的高。我不清楚那是因为容貌、成绩都优于常人的关系,还是因为我天生的冷漠。现在回想起来,或许只是股错觉也不一定。

可是,我对干也的感情是真的。

那可不是“喜欢你”、“想跟你在一起”这种程度的情感。我认真的程度,已经到了‘想让他属于自己”、“不想给别人看”那么严重。不,我到现在还是这么认真,只因为现在长大了,我已经不能像小时候一样扑向哥哥。这原本就是无法对人开口的情感,所以我现在干脆乖乖等待反击的机会到来。

……反击,对,要反击。

我之所以会搬去乡下,说起来都是因为要远离干也。

如果继续住在一起,干也一定只会认定我是妹妹,户籍上怎样写都没差,但让干也潜意识里认定我是妹妹,这可不行。

所以我刻意装病离家,接下来,只要等干也忘了身为妹妹的我后,再突然回到家里就行了。

在那之前,我可说是过着模范淑女般的生活。但比起爱人,被爱还是比较好。我已经彻底分析过干也的喜好,要让他爱上我轻而易举。

——是啊,这真是完美的计划。

但是,这时我的眼前却杀出一个程咬金。

……更正,是存在一个非常大的阻碍。

事情要回溯到三年前的那个正月。

我升上国中,终于到了可以谈情说爱的年纪。因此我为了打探情况而回家里一趟。

就在那时候,干也竟然带了一位高中同学回家。

这真是再明白也不过的事了,那个名为两仪式的女孩跟干也正在交往,我所谓半路杀出程咬金就是指这件事。

我实在没想到会有女孩肯跟干也这种人交往,但事实真的是如此,和这种男人交往实在太没眼光了!

总之,那天我因为太惊讶而脑袋一片空白,在失魂落魄的情况下回到乡下。

但在我烦恼接下来该怎么办时,我收到两仪式的讣文。她遇上不幸的交通事故,干也又变成孤单一个人了。

那时我有点同情式吧…

虽然我只见过她一次,但却一直记得她一脸开心的灿烂笑容。不过这样一来我就安心了,像式那种拥有怪异喜好的人应该不会再有第二个。接下来我只要顺利从高中毕业,然后去念老家那边的大学就好。

到了那时候就只剩最后一个步骤。干也在经过八年后,应该不会只把我当成妹妹了……就这样,我在叔父家的阳台上满意地微笑,一边啜饮着红茶。

可是敌人不是简单的角色。式那家伙竟然在去年恢复了意识,当干也特地打电话告诉我这件事后,我下定了决心。

现在已经无法等到我高中毕业了,我决定诚实面对自己。

主意既定手脚就得快,我很快在市中心找到一所有名且是住宿制的高中,并办好了转学手续。

幸好叔父跟父亲不同,他是个有名的画家,加上我成绩优秀而且看起来像是富家千金,于是我很顺利地转进那所我打算就读的学校,那就是双亲财产比学生成绩重要的礼园女子学园。

之后又过了半年,季节来到我现在觉得讨厌的正月。本来今天准备跟干也去参拜,但昨晚式却跑来把干也带走了。

……真是的,事情的发展,已经到达不容许片刻犹豫的状态了。

我的魔术老师苍崎橙子的工房位在工业地带正中央,这栋奇怪建筑物乍看之下虽然像废弃大楼,但事务所却完善地设在其中。一楼是车库,二、三楼不明,四楼是干也的事务所。

对了,哥哥公司的所长,同时也是我的老师。

“祝您新年快乐。”

“啊,新年快乐。”

走进事务所打完招呼后,橙子老师一脸懒散地看着我。

苍崎橙子是名二十岁后半的女性,属于那种英气过人的美女。她平常穿著西装,看起来就像女扮男装一样,若是再拿下眼镜,可就让人更难搞清楚她的性别了。

“鲜花怎么了,你今天不是要跟黑桐一起出门吗?”

橙子老师坐在所长席上提出了疑问。

“因为式跑来把他带走了,虽然是我自己说要请假的,但现在恢复原先预定也没关系吧?”

“正好,我也可以跟你谈些事情。”

……?橙子老师有话找我谈,这可真稀奇。

我在替她泡了咖啡、替自己泡了日本茶后,便坐到自己的座位上。

“那么,有什么事呢?”

“啊,我在想鲜花是不是已经跟黑桐告白了呢?”

老师真是的,竟然像开玩笑一样问我这种问题。

“没有,因为我不打算让哥哥发觉。怎么了吗?”

“——真无趣。如果现在是视破黑桐,想也知道他一定会很慌张。但你却眉头动也不动的马上回答我,兄妹相异到这种地步也算稀奇了。鲜花,你有怀疑过你们是不是真的兄妹吗?”

“如果不是真的兄妹,就不会有这些问题了。”

我感到有点尴尬地回答后,橙子老师轻轻笑了出来。

“唉呀,你还真单纯啊。抱歉,我问了个无聊的问题,就算是我,一年至少也会说错一次话,你原谅我吧。”

“把一年一次的口误用在正月,真是厉害的起跑冲刺。对了,您有什么事要跟我谈呢?”

“是有关你学校的事。鲜花,你念私立礼园女子学园一年级吧?关于一年四班的事,你有听说吗?”

一年四班?难道是一

“是橘佳织她们班吧?我是A班的,所以D班的事我不太清楚。”

“橘佳织?那是谁啊。名单里没有她耶。”

橙子老师一脸不愉快地皱起眉头。

我也同样地跟着歪了歪头。

看来我跟橙子老师之间有很大的代沟。“……请问,老师是在说哪件事呢?”

“唔…看来你并不知情。也对,班级不同所以没有造成话题,因为礼园是采每个班级分开上课的方式,所以那件事只有四班的学生才会知道吧?”

橙子老师一个人若有所悟后,便开始说出事情的详细经过。

事情的开端是在两周前即将迎接寒假的前夕,礼园女子学园高中部一年四班的教室里,发生两个学生在吵架后拿美工刀互刺的事件。

……在札园那种封闭的异世界,竟然会发生这种伤害事件,感觉真让人难以置信。

札园这所学校有如收容所一般,是那种一旦入学后,没有相当特权就无法出来的地方,里面的空气有如虚幻般安静、停滞,是一个不可能发生暴力事件,干净到病态般的世界。

“——那么。两人的伤势如何呢?”

“伤势是没什么大不了,问题在于别件事。两个学生都受伤,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鲜花?”

“……代表吵完架后,两人同时拿刀刺向对方对吧?也就是说两人并没有吵出结果。且在谈话没有交集的情况下却得出相同的结论。”

“没错,吵架的内容稍后再跟你说,问题是出在这个事件发生后。这个事件并没有马上被呈报,而是校长在寒假后检查保健室记录,看到两个人受伤的报告,这件事才爆发出来。四班的导师看来想刻意隐瞒这件事。”

四班——D班的导师叫叶山英雄,是校园中两位男老师之一。但是他在去年十一月因为学生宿舍火灾一事,被追究责任而卸下导师职务。

接手他工作的不是修女。我记得是……

“我觉得,玄雾老师并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

我说出了我的想法,而橙子老师也点头同意。

“校长也是这么说,看来一年四班的导师玄雾相当受到信赖,校长在向他质问这件事后,发现玄雾皋月似乎不记得有这件事的。但在学园长的指责下,他才突然想起这件事。虽然听起来好像是在说谎,但据校长所言那并不是演技,玄雾皋月好像真的忘了那件事。

……这种事,有可能吗?

怎么可能会把两周前的事彻底忘掉?

不过我心里想……如果是玄雾老师搞不好真的有可能。

“回到主题,我来说说两个学生吵架的内容。因为这两人是在下课后还有其他学生在的情况下争吵,所以其中有些内容被别的学生听到,好像是因为自己的秘密被人说了出来,而且那不是一般的秘密,而是自己已经遗忘的秘密被他人揭露出来。”

“——咦?”

“也就是说,连本人都已经忘记的儿时秘密被对方说了出来。这两人自小一起长大,如果要问谁能记得自己经遗忘的事,那大概只有一起长大的彼此了。根据调查,她们已经将近一个月一直收到奇怪的信件,里头写有本人都不记得的事。刚开始她们并不知道信里在说什么,但等到想起那是自己的过去后,不禁感到毛骨悚然。在感觉不对的情况下跑去向对方询问,对方却说自己也收到了一样的信件,因此两个学生都认定对方是犯人,于是便拿刀刺伤了彼此。

听完故事后,我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连本人都已经忘掉的回忆,竟然有人写在信里送了过来?究竟是在什么地方的某人,寄来连本人都不知道的秘密?

“这该不会是什么新的恐吓手法吧,橙子老师。”

“不,因为信里只写着已经遗忘的往事,目的并不是要威胁恐吓。就算像跟踪狂一样整天监视。也不可能会知道以前发生过、连本人都巳经遗忘的事。要说会令人不舒服,这的确是很令人不舒服没错。”

我认为这已经不仅让人不舒服而已了。

第一次看到这种信可能会觉得新奇,但连续一个月下来可就不一定了。因为有个自己以外的人知道连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在看完不明人士寄来的信,她们的精神压力一定会越来越大。

……用美工刀互刺这种结果,说不定还算是幸运的。

“橙子老师,已经找到寄件者了吗?”“嗯,犯人是妖精。”

橙子老师肯定地说道。

这个回答让我吓得喊出声来。

“——抱歉,可以请您再说一次吗?”

“我说是妖精干的。什么啊,鲜花你连这件事都没听说吗?听说礼园聚集很多灵感强烈的女孩,所以这件事的目击者很多。你大概是因为眼睛的焦点没对上灵体所以看不到,但这在住宿生间可是蛮有名的事喔。在晚上会有妖精飞到枕边,隔天醒来后,过去几天的记忆会变得想不起来。因为采集记忆算是妖精的工作之一,所以这应该是妖精做的。一年四班的事件,八成跟妖精有所关连。”

橙子老师淡淡地说着。

我虽然在这个人门下学习魔术,但却完全无法相信这种事。

“橙子老师你相信吗?那些有关妖精的故事。”

“虽然我没看过所以不便多说,但礼园应该有妖精存在。因为那里具备了那种的气氛,那个学园与世隔绝,校园内连车声都听不到,在严格校规跟安静的修女支配下,年轻男女狂热的流行事物都无法进入校内。

而那些占有大部分校地的树木,深邃到有如森林一般,一旦迷路可能半天都出不来吧。空气里飘着甜甜的味道,时间像老太婆般缓慢前进着——你看,这不就像是位在市中心的妖精之乡吗?”

“您真清楚,橙子老师,听您的口气似乎对学校很熟的样子。”

“那当然,我可是那里的毕业生。”

——这一次又让我吓到发出声来。

“干嘛那样看我。你难道以为校长会找外人商谈学校的丑闻吗?昨天晚上校长委托我,希望能查明事件的原因。我虽然不是开侦探公司,但毕竟是校长的请求推托不得。,不过耍我潜进校内太显眼了,真不知该怎么办——鲜花,你说呢?”

我把头转向一边,摆出一副不想听下去的模样。

橙子老师不带情感地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突然换了个话题。

“对了,听到妖精,你会联想到什么?”

“——妖精嘛。呃,像是长着翅膀的小女孩吧。”

我没自信地答道。

橙子老师则摆出一副“有梦想是好事”的模样笑了起来。

“妖精也分许多种类,所以可能真的有那种妖精也不一定。但那都是魔术师制造出来当作使魔的妖精。妖精跟恶魔不同,不是由想像集结成型的实体幻想。而是确实存在的一种生物,所以不可能会有违反生物学的身体构造。像哥布林(注:喜欢恶作剧的妖精,生活在洞窟或森林之中)和红帽子(注:传说中存在于英格兰和苏格兰国境的一种邪恶妖精,有长獠牙和如鹫般的双爪),某方面来说他们是一种纯粹的妖精。

妖精和龙是幻想种族的代表,在日本,纯粹的鬼也是其中一种,常常会跟我们进行接触。他们不像恶魔是因为人的愿望而生,是被人召唤的被动体,而是拥有自己主观的存在。

据说现在在苏格兰一带还会发生妖精恶作剧的事情,在那些事件当中,有一种恶作剧会让人忘记事物,还有像是把小孩子带进森林一整个星期、把刚出生的婴儿换成妖精小孩、在住家门口摆放兔子尸体…都是跟小孩恶作剧没两样的事。

但在那些完全没有关连性的恶作剧里,只有一点是共通的,那就是妖精没有得失观念。他们只会为了好玩去做,并非为了事后得到什么结果,可是礼园发生的事件不一样,把夺走的记忆写在信上,怎么想都有恶意的成份在,再加上在礼园出现的妖精,就有鲜花你刚刚所想像的可爱外型。”

……原来如此。

不愧是橙子老师,我完全没想到这一层面,真是不甘心啊。

为了自尊,我先行开口说了下去。

“也就是说,礼园出现的妖精是人造的使魔。会带有恶意也是因为有控制它们的魔术师存在,是这么回事吧?”

“嗯嗯。”橙子老师高兴地点着头。

“以前我有说明过使魔,它们可以分为魔术师提供自己**一部分所制造的分身使魔,还有用其他动物当材料,制造来替自己办事的使魔。这次的使魔应该是被造来帮忙办事的类型,因为它只有一项偷取人类记忆的能力,竟然有人去做这种小孩般的事,真无聊。”

……被推去处理这种无聊事,看来老师并没考虑到我的心情。

她继续说道:”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小,妖精的控制方法很不容易,主人常常会发现在不知不觉间,从要它们特自己办事,变成自己在替它们办事。这是因为妖精老是会提一些无理的要求。所以从以前开始,选用妖精当使魔的魔术师就不多。若有,那都是第一流的高手。但这回不同,因为对方是个使用妖精使魔的初学者,所以你就当做修练吧,没错,就是这么回事。鲜花,我以老师的身份下令,目的是要你查明真相,期限到寒假结束前,虽然我不期待你连事件发生原因也一起解决,但你就尽量试试看吧。”

……结果果然变成这样。

我带点恼怒努力冷静地点点头。

“——若是修练的一环那也没办法。”

橙子老师站起来说道:“那我现在拿详细资料给你。”

在那之前,我提出心里唯一不安的一个疑问。

“可是,橙子老师,我看不到妖精这种东西啊,我没有老师您那样的魔眼。”

听了我的问题,橙子老师窃笑着。

那是我至今未曾感觉过。有如被踢了一脚般的不吉笑容。

“那个你就不用担心了。我会帮你找个代替眼睛的东西。”老师边忍着笑一边说,但最后她还是没讲那到底是什么。

忘却录音/

2

我跟她两个人一起离开礼园女子学园高中部的办公室。

“我从以前就一直在怀疑,橙子的脑袋该不会是有问题吧?”

一月四日、星期一,一个阴天的下午。

在我旁边那个负责“代替眼睛”的东西这样说着。

我则是把视这家伙为敌的事暂时搁在一旁,井打从心底同意她说的话。

“对啊,谁不好找,竟然找你来潜入我们学校,实在让人怀疑她是不是脑筋不正常。”

“你真过份。要说这次的牺牲者可一定是我啊。明明没有转学的打算,却被强迫演一出第三学期才转学的戏码。”

我们两人边走在高中部校舍走廊上,一边避看对方交谈着。

……现在走在我身边的,是那个名为两仪式的少女。

礼园女子学园的制服采取接近弥撒用的修女服设计,黑色礼服加人学生穿著的机能性,是一套不太适台日本人穿的制服。

但是这套制服穿在两仪式身上,却无法让人感到一丝不适合。

她的黑发比制服还漆黑,却没有融入身上所穿的黑服里,那纤细的肩膀和脖子因此看来更加白皙,连我也不得不承认她给人的印象是那样地强烈。

式的年纪明明比我大,为何看起来却比我还小?

身高纵使跟我差不多,但她看起来就是哪里不一样,有如一个沉静的基督教少女。

……总觉得非常无趣。

“鲜花,那边那两人一直盯着我们看。”

式看着刚才与我们擦身而过的学姐。

看着我们的学生会谈些什么,其实很容易推测得到……礼园是女校,学生之间并不会因为男性而产生利害关系,但就算如此。她们毕竟还是对男性抱有憧憬,所以带有中性气质的美女不论哪个年级都相当受欢迎。

礼园里这样的人并不多,式要是真的转学进来,一定会变成偶像人物。跟我们擦身而过的学生们,一定是因为式那带有男性英气的长相,所以才会私下谈论这份期待。

“她们只是觉得转学生很稀奇而已啦,跟这次的事件无关。”

“喔,明明是寒假竟然还有学生在呀。”

“因为我们学校采取完全住宿制,所以留在宿舍的学生也意外的多。虽然校舍有开放一楼跟四楼的图书馆,但因为宿舍就有代用图书馆,所以来校舍的人也不多,除非犯了校规被修女叫来,那就另当别论了。”

一旦被那位修女连续明去三次,就会遭到退学的处分。

说实话,我也曾经被叫去过几次。

不论有何种理由,这学校不容许有人任意外出,连去探望双亲这种理由也不会被接受。

到礼园就读就是这样,家属也正是因为欣赏这种严格的管理体制,才会让自己女儿进来就读。

像我或是好友藤乃那样屡次外出却没被退学,都是因为我们有各自的理由。

藤乃没被退学,是因为她父亲给这间学校的捐款高达三成,不,应该是说不可能要她退学。

而说到我的情况……嗯,身为画家的叔父也是有一定效果存在,但说穿了,我就像礼园为了升学率而雇请的佣兵,所以校方对于我外出的事,也是睁只眼闭只眼不会多问。

毕竟札园还是间学校,学生如果能考上好大学是再好不过的事。

礼园之所以会让我进来就读,就是因为我拥有一开始报考T大就合格的条件。

……的确,念书这件事不是只有向神祈祷就能解决。

礼园经营者的想法虽然俗气,但我并不会觉得不满。至少我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能自由外出。

在我独自思考这些事的时候,身旁的少女一脸不感兴趣、用倦怠的眼神观察周围的校舍。

而她似乎很快就感到厌倦,开始玩弄起胸前挂的十宇架。

“真是怪学校,不知是老师去当修女,还是修女来当老师。说到这个,我刚刚有看到教堂,会在那里做弥撒之类的事吗?就是‘蒙上天召唤的天主之父啊……’那种。”

式提出一个相当单纯的问题。

不过她这笨蛋,哪可能真的被上天召唤啊?

“——礼拜仪式早晚都有,弥撒则是每周日举行一次,学生有义务参与的只有礼拜。所以弥撒可以自由前往。像我这种高中才转学到礼园的人,因为不是基督教徒,所以并不会参加弥撒。虽然这样会给修女们不同的印象,但信仰是自由的,所以也没有特别的强制规定。

礼园本身虽是历史悠久的学校,但在几年前变成千金养成学校后,对基督教不感兴趣的女孩也不少。因为只世从礼园毕业,不管是品行多糟的女孩,介绍相亲的邀请也会跟着变多。为了这目的让女儿来就读的父母可占了大半数,也就是说,真正因为信仰而就读的人变少了。我想现在的日本也不会有父母为了让女儿了解基督教而来此就渎吧?……不过话虽如此,学校里还是有真正的基督徒在就是了。”

“神明吗?那种东西真要说起来或许有吧。”

……总觉得,有一种严重的违和感。

虽然我已经习惯式的男性口气,但配上她现在这副清纯的修女模样,实在很令人困惑。“有没有神我不知道,但其它的呢?你有看到什么东西吗?”

我边走边提出这个问题。

式摇摇头说:“没有。”

“看来只能等晚上再作打算了。”

她带着一脸爱用的表情说道。

……这个女人拥有能看见常人看不见之物的能方,不只是幽灵,听说还能看到将事物轻易破坏的线条,再加上她运动神经过人,本性也很凶暴,讲明白点就是跟干也完全相反的“特殊份子”。

比起其他人,我最不能忍受干也被式夺走。

没错,我会向橙子老师拜师的原因,其实也是因为这家伙。

如果干也的对象是一般女孩,我一天就能摆平她们,但两仪式可就非常棘手了。

在判断出这样下去我不是对手后,我抛弃了一般的常识,拜入魔术师苍崎橙子的门下……不过遗憾的是,我的实力还是不如式,所以现在才得每天过着修练的生活。

说是这样说,但我现在的心境其实蛮复杂的。

说到原因的话,那是因为——

“晚上要在鲜花的房间过夜吗——算了,既然是你的房间,那我就忍耐一下好了。”

式一边叹气一边这样说着。

根据干也的说法,式是不会在自己认定为床以外的地方睡啦。

但是她根本还没看过我的房问,却能说出:“那就忍耐一下吧。”这就是让我心情复杂的原因。

归根究底,式根本不讨厌我吧。我明明就讨厌式,但她这样的反应却总让我觉得哪里不对劲,因此很难对付下去。

其实——如果没有干也这件事的话,我想两仪式算是我会喜欢的那种人吧。

这次轮到我叹气了。

这时,式突然盯着我看。

“鲜花,你要去哪啊?不是要去宿舍吗?”

“去宿舍也没事不是吗?总之,我打算去跟四班的导师打探消息,你就跟我来吧。因为你可是我的眼睛,我所见过的人都得麻烦你加以检视。”

“——导师、是指叫叶山的那家伙吗?”

“不是,叶山老师已经在去年十一月离开学校了。现在的导师是玄雾皋月老师,两个人都是学校里罕见的男老师喔!”

“女校里的男老师啊?在其它地方虽然一点也不稀奇,但这所学校有男性就很怪异了。”式说的没错。

对于在毕业前将学生培养成完美淑女的礼园来说,男老师只会是个麻烦的存在。明明为了防止不正当的两性关系所以禁止外出,但敌人却早已跑到学校里,就像特洛伊木马一样。

“……你说的对。不过,这件事有复杂的内幕喔,叶山英雄这个人在校内并不受欢迎,连有没有教师执照都很可疑,而且他似乎真的有对学生下手。可是不只是修女,连校长都没有对他特别加以告诫。如果要说为什么,都是因为我们学校的理事长,他现在虽然姓黄路,但他人赘前的姓是叶山。”

“原来是理事长的不肖弟弟啊?那他为什么会离开学校?”

“十一月时我在橙子的事务所说过,你还记得吧?那时我说高中部的宿舍发生火灾,一年级与二年级c班以下的宿舍东馆全部烧光。礼园的宿舍虽然用学年分别,但其下又分成各班的区域,而起火的地方就是一年四班的区域。

叶山老师不知为了什么事纵火,理事长也因此下台,那时起,叶山就从学校消失了。”

应该是逃走了吧,我又补上一句。

火灾的消息对外完全封锁,据说连帮忙救火的消防员也被礼同学生的家长设法封住了嘴……他们应该不希望重要女儿所就读的学校传出难听的丑闻吧?

可是……明明,明明有一个人因此死了啊……

“那玄雾是个怎样的家伙?”

“玄雾老师是个完全没问题的人。不如说他跟叶山相反,全校应该没有学生会讨厌他吧。玄雾老师去年夏天才到此任教,但他跟叶山不同,他并没有支撑他的后台,完全是因为校长亲自推荐才来的。

我们学校追溯源流本来是英国某间名校的姊妹校。虽然英国的学校已经关闭,但姊妹校礼园却还存在。校长的内心期望是把教师全都换成英国人,但却很难有通日语的正统英国老师。在这一点上,玄雾老师因为在国外长大,所以发音相当完美,没有难听的美国腔这点,也让修女们很高兴。”

“那玄雾这家伙是英文老师啰?”

式一边皱起眉头一边喃喃自语道。式这家伙感觉非常和风,该不会对英语完全没辙吧?

“不只是英语。据说他还有德语跟法语的教师执照,中文也懂不少的样子,甚至连南美部落的方言都会……背地里大家都叫他‘语言翻译机’。

对黑桐鲜花跟两仪式来说,他对我们而言是既特殊,意义也不同,而我也实在不太会和那位老师应对。”

说完,我便停下脚步。

一楼的角落是英语教师办公室,在礼园中,办公室是个处理事务的地方。而每个老师都还各有一间自己的教师办公室。

玄雾老师使用的是叶山英雄用过的教师办公室。

我设法不被式发觉,轻轻做了个深呼吸后便敲了敲办公室的门。

玄雾皋月背对我们面向桌子坐着。

他的桌子在窗边,灰色的阳光洒满室内。

这里不像是教师办公室,反而像研究室一样。

“玄雾老师。我是一年A班的黑桐鲜花。不知道校长是否已经告诉过您了?”

我话说完,他便应了声:“是的。”之后,转过头来看了我们一眼。

椅子“刷”地一声转了过来,玄雾皋月正而对着我们。

“——————”

我感觉到式不禁咽了一口气。

是啊,我第一次见到这位老师时,也有种晕眩般的感觉。

“啊,你就是黑桐同学吧?你看起来果然跟我听说的一样呢。你请坐,今天的谈话可能会有点长对吧?”

说完,玄雾老师露出了微笑。

他的年龄约二十五岁左右,是学校最年轻的老师,一看就感觉像文学系出身的体格跟黑框眼镜,在告诉我们他对人无害。

“是要谈一年四班的事吧?”

“……是的,就是那两名用美工刀互刺的学生。”

对于我的回答,玄雾老师遗憾地眯起眼睛。

那一副寂寞的表情,让我看了都不禁感到难过。

“那件事我帮不上忙,真的感到很抱歉,但我自己对那件事的记忆也十分模糊。

不但没法记得很清楚,也没办法去阻止她们。的确,玄雾皋月在现场,但我却什么忙也帮不上。”

比起自己的无力,玄雾皋月更对受伤的学生感到难过,他因而闭起了眼睛。

……这个人也一样。

一样深入去担忧他人的悲伤,让自己背负不必要的重担。

他绝对不会伤害他人,像是没有刺一般、一个太过温柔的人——

“那么老师,你知道她们吵架的原因吗?”

为了确定起见,我问了这个问题。

玄雾皋月静静摇了摇头。

“……根据其他学生所说,是我去阻止了她们。但我失去了那一天的记忆,虽然我常被说天性容易忘东忘西,但对这次事件一点印象

都没有,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发生。等到听别人说发生了某件大事,我才知道事情已经无可挽回。不对,其实原因可能就在我身上。那天

我跟她们在同一问教室,光是这样就该追究我的责任。”

老师一脸沉重地说着。

这时我才终于发觉,虽然对D班学生来说,已经忘记的秘密被人写成信件,那股焦躁绝对非比寻常。但因为看不见的不安所压迫的人却不只有她们,问题发生时,明明在场却完全不记得事情经过的玄雾老师,他也是克制自己的精神状态维持在危险的平衡点上吧?

如果我处在跟他一样的状况下,一定也会感受到不安。

光是没有记忆这件事就足以让人不安了,在那段期间到底得到或失去什么?连自己曾做过的事都不清楚,这种情况就像身处在一个无底洞。

越是往坏的方面想,越是走进洞穴更深处,连可以否定自己行为的理由都忘了。老师会认为原因出在自己身上,也是无可厚非的事。“——不过老师,D班的学生都看到事情的经过,老师您只是纯粹去制止那两人……”

“话不是这么说,黑桐同学。你要记住,在确认自己的记忆时,他人的记忆不能用来倚靠。毕竟还是只有名为回忆的自我天秤才能决定过去,啊……所以我才会认为,应该有可能是我引起这件事的——啊,真抱歉,谈这种事一点意义也没有,虽然这种情况下的我不太能依靠,不过还是请你继续发问吧。”

面对勉强微笑的老师,我轻轻地点头回应。

“……我知道了。那么,请问D班本身有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像是全班都忘记写作业之类的事。”

“没有这种事喔,不过修女们的确说过。本班教室的气氛感觉蛮紧张的……虽然我不清楚同学们的过去,不好擅自下结论,但四班的教室真的是太过安静了点。”

“请问,那种气氛像是畏惧什么事的感觉吗?”

事情如预料般发展,于是我继续进行确认。

对这两名用美工刀互刺的学生,为什么周围的同学都没有去劝阻她们激烈的争论?

是因为对那种事没兴趣?不,这样的话就不可能会知道谈话内容了。这样推论虽然太过果断,但一年四班的人应该全部都有收到记载忘却记忆的信件。所以她们不去阻止开始争吵的两个人,因为只要她们继续争吵,至少能够确认其中一名就是送信的犯人。

……不过,玄雾老师的回答,却没有支持我的理论。

“……嗯,要说是在害怕什么好你又有点不对。”

“——大家并没有感到害怕?”

“对。与其说在害怕,不如说是在彼此监视还比较正确。不过她们彼此监视的原因,我就无从得知了。”

在彼此监视吗——

虽然重点有些不同,但我的想法大致上是正确的。

也就是说她们确信犯人不是外人,而是班上的某人。

“请问老师。您能联络上D班的学生吗?”

总之,只好先跟记得事件的人打听她们的说法。只要假装去散布妖精的故事,应该就不太会受到怀疑了吧?

“没有必要联络她们喔,因为我班上的学生全都留在宿舍里,所以应该很快就能跟她们谈谈。”

玄雾老师的回答真是让我惊讶。

一年四班的全体学生竟然都留在宿舍?

这种偶然已经等于是某种必然了。

“那我先告辞了,之后可能还会来请问您一些问题,到时还请多指教。式,我们走吧。”我催促在身旁不发一语的式后站起身。

就在此时——玄雾皋月突然一脸惊讶地看着我。

“老师……请问怎么了吗?”

老师没有回答。

相反地,式第一次开口了。

“老师,她说的式是指我。”

式用女性的口气说道。

老师开朗地回答了一声:“啊。”

“没错,你从刚刚就一直都在嘛!之前没见过你,是新生吗?”

“这就不一定了,我打算参观一下学校,如果有兴趣的话,真的转进来也不错。”

玄雾皋月一脸高兴地点点头,而且直盯着式不放。好像画家面对自己崇拜的模特儿,仔细观察对方细微的特征一样。

而我只能在旁边静静看着这一切。

这时有人敲响了教师办公室的门。

一个悦耳的声音说道:“打扰了。”

一位留着长发的学姐进入办公室里,她有着清晰而细长的眼眸,以及一头长至后背的黑发。

我认识这个在众多美女的礼园中仍旧非常抢眼的美人,甚至该说,我不可能不认识这位去年为止都还是学生会长的学姐。

那对好像睥睨他人的双瞳,还有那细长的眉毛,在美丽之余还存有一股魄力。这位学姐的感觉就有如城堡中的皇后,我记得她叫——

“哎呀,真抱歉,黄路同学,没想到时间已经这么晚了。”

玄雾老师对着走进来的黄路美沙夜如此说着。

黄路学姐则充满自信的回答:“是啊。”“皋月老师,您已经超过了约定的时间,请您一定得在下午一点前往学生会一趟。时间并不是无限的,您不有效使用的话,会让我相当困扰。”

黄路学姐就这样大刺刺地责备起玄雾老师。

她那股威严确实存在,当她还是学生会长时就曾被人称作暴君。虽然在我转进来后刚好碰上学生会交接,因而不太清楚她的事迹,但根据藤乃所言,似乎修女们也无法对黄路学姐多说些什么。

据说连现在的理事长都管不动她,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一个身为人赘女婿的理事长,跟身为正统黄路家次女的黄路美沙夜,两人的发言等级实在相差太多了。

……听说黄路家的小孩每个都是领养来的,若会因此感到不适应,就无法继承黄路家。或许反倒因为身为养子。才会要求自己能够具备适合黄路继承人的举止和觉悟,所以黄路家才会收养将来有希望继承家业的孩子……也就是说,黄路学姐便是那样铁石心肠的女性。

但幸好,黄路美沙夜的为人相当正派,虽然对于违反校规的学生毫不留情,但对于守秩序的学生来说,她是位很照顾人的好学姐。而她本身也是个虔诚的基督教徒,每周日都会参加弥撒。

“黄路同学真是严格啊,又在说些‘无限’那种让人很难懂的东西了。”

玄雾老师在露出了微笑后便站了起来,而黄路美沙夜则是忿忿不平地看着他……的确,对于像她那种遵循规律的人来说,玄雾老师这种悠闲的人看了的确很不顺眼吧?

此时黄路学姐将视线转到我们身上,带有敌意的眼神像是在说:“你们是什么人?”

我感觉如果再待下去就会有麻烦事发生,于是我便拉起式的手,打算快点离开这里。

“那么,式,我们去下一个地方吧。”

我们走向办公室的出口。

这时,玄雾老师帮我们打开了门,像是送客的管家般自然,我便礼貌地回答了句:“谢谢。”

“不,帮不上你的忙我才觉得过意不去,祝你们有个美好的假日。”那是个带着点寂寞、有如空气般飘渺的笑容。

“——老师,你的笑总是带有哀伤呢。”

式突然脱口说出这句话。

老师感到意外地睁大了眼,随即点头道:“是吗?”

“不过,我可从没有笑过喔——连一次都没有。”

玄雾老师带着淡淡的笑容如此回答。

离开教师办公室后。我们决定先回宿舍一趟再说。

穿过一楼的走廊后,我们来到了中庭。

礼园女子学园的校地有如大学般广阔,为了活用这宽广的空间,小学、高中的教室、体育馆、学生宿舍等,全都不彼此相邻。

真要比喻的话,校舍就像是游乐场中各种不同的设施……应该是最贴切的说法了。嗯,这让人感觉好像怀有梦想,找一天说给干也听吧。

从高中部校舍前往学生宿舍的路途相当遥远。

途中虽然会经过马拉松比赛所使用的树林,但为了能穿鞋走进宿舍,沿路都用木板铺了一条走廊。

在这吱吱作响的走廊上,我跟式两人漫步着。

式的模样有点奇怪,不过这也无可厚非。看到那么相似的两个人,一定多少会感到震惊吧?

“式,你是因为玄雾老师很像干也,所以才会感到讶异吧?”

对于我的问题,式率直地点头答是。

“我说的没错吧?除了老师比干也还帅一点之外。”

“没错,玄雾的脸比较没有瑕疵。”

虽然说的话不同,但我们的意见是一样的。

是啊,玄雾皋月这位青年跟黑桐干也简直没两样。不仅外表相似,连给人的感觉也像双胞胎一样。不,正因为多活了几岁,玄雾老师比较能让人感受到那股自然承受周遭环境的气质。

从我跟式这种只会跟周遭发生摩擦的人看来,那种“不会伤害任何人”的普通人,光是存在就足以令我们震惊。

事实上,就连我——察觉到自己跟干也属于不同类型的人时,都没来由地哭了出来。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呢?在这段我已经想不起来的童年回忆里,因为某件事让我了解到黑桐干也就是那种人。以兄妹的身份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不知从何时开始,我感觉想要得到干也。

我知道以兄妹来说,这种事是异于常人的。

但我不认为那是个错误。

要说有什么事让我觉得后悔,大概只有——想不起自己察觉到他对我的重要性——这件事的起因。

“——不过,那个人叫玄雾皋月。就算再怎么像,他也不是黑桐干也。”

我说出一句无法反驳的事实,我认为走在我旁边的式,一定也跟我有同样的想法。

不过,原本我以为会点头称是的式却皱起眉头,带着复杂的表情哺喃地说:“与其说很相似——倒不如说是……”

说到这她突然停下脚步,仿佛瞪着树术木凝视森林深处。

“鲜花,那里有什么东西对吧?看起来像是木造的建筑物。”

“啊,那个啊。那是旧校舍。是已经没在使用的小学校舍,预定在寒假内会拆除完毕,怎么了吗?”

“我去看一下,鲜花你先回去吧。”

式转身翻动了黑色礼服的裙摆,很快消失在森林之中。

“喂、式,等一下!不是约好不可以擅自行动吗!”

我叫喊着式并跟在她后面追去。

“黑桐、鲜花同学。”

但在那之前,有个声音叫住了我。

/1

“式,你有新工作。”

橙子在电话里这么说道。

一月二号的晚上,橙子推给我一件跟之前性质完全不同的工作。

内容是鲜花就读的礼园女子学园发生事件,希望我前去调查。

这还真让我提不起劲来。

明明我——两仪式之所以会协助苍崎橙子,都是因为可以杀人的缘故,但这次的工作却只是要查明真相,这种工作无法满足我空虚的内心饥渴。

说起来,在橙子委托的工作里虽然都会杀些什么东西,但却从来没杀过人这玩意儿,大致上都是负责解决奠名其妙的怪物。

夏天时虽曾有过一次机会,但最后我还是没杀掉那个“光看就能歪曲事物”的家伙。

……正确说来,是因为在那件工作期间,我了解到式为什么会执着于杀人这件事,最后我才妥协…只要能杀,不管对象是什么都好。

那种心态就像是虽然吃饱,味道却无法满足。

在开始对这种现况感到不满时,现在却来个只要找出元凶就好的工作。

我一点也提不起劲来,但也没其它的事好做。

若差别只是在于在房间睡觉或在礼园睡觉,我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听完了事情的详细经过后,我便前往礼园女子学园,作为看不见妖精的鲜花眼睛,并伪装成预计下学期编入、只有一个寒假的转学生。

我在森林中走着。

鲜花并没有跟上来。

我朝那栋可从树木构成的帘幕间所窥见的木造校舍走去。

是因为阴天的关系吧,林中有股罩上浓雾般的灰色。

礼园女子学园的校地相当广大,在校舍与校舍间所种植的树木,已经茂密到超出校内林木的程度。

校地里大半都是长满浓密树木的森林,这已经不是说学校里有森林,而是森林里有学校了。

边走在腐烂的树叶上,我痴痴地闻着空气的气味。

像是滚滚涌出的泉水般,空气带着一股香气。并且带有颜色,混合树木的气味还有昆虫的声音,令人感到陶醉。

那是有如成熟果实般甜腻的空旨,有着许多幅时间缓慢前进的风景,身在其中,让人有种漫步在水彩画里的漂浮感。

——这所与外界隔离的学校,的确是一个独立的异界。

我突然想起,以前曾有个男人在公寓做出无人能干扰的异界,那家伙真是绕了一大圈,明明只要像这学校或两仪宅邸一样,在土地周围盖起墙壁不让人进入,就能把那里从世界中分离出来。

没多久我便走出了森林。

这栋曾是小学校舍的建筑,是古老的四层木造房屋。

在森林砍伐出的圆形广场上,校舍毫无声息地矗立着。

广场上长满杂草,感觉像是草原。

至于校舍,则像临终前等待生涯最后一刻来临的老人。

踩着草地走进校舍一看,发现里面并没有像外观一样严重损毁。

可能因为是小学校舍的关系,建筑物整体的感觉也有点小。铺着木板的走廊,每走一步就会发出‘嘎嘎’的声响。

嘎、嘎、嘎、吱。

……昆虫发出的声音,在校舍里也一样听得到。

我停了下来,不再走在无人的走廊上。

“玄雾、皋月。”

我思考起刚刚那个老师的事。

鲜花说,他和黑桐干也很相像。

要说相似的话的确很像,因为每个人脸部构成都相同,所以每个人看起来都很相似。

但是那却不只是外貌相似而已,连身旁的气氛都是一致的。

“……真的很像啊,那副模样。”

但是,他们某部分却有决定性的差异存在。

是什么呢?

我找不出答案。

明明已经快想到了,却就是差了临门一脚。

明明知道却不了解,看来我也变得相当像正常人了。

半年前——在刚觉醒的时候,完全没有我不了解的事。

因为不了解的事就是两仪式所不知道的事,所以完全没有思考的必要。

但现在,两仪式曾经历过却不清楚的事,都被我当作知识体验着它。

遭遇事故前的两仪式跟康复后的我之间,那令人绝望的断崖看来是越来越不明显了。

想必是因为没有自我情感的自己,借由碰到这些未知的事物,已经逐渐累积起“我的记忆”了吧?

我——把胸口的空洞,逐渐用无聊的现实还有琐碎的细微感情填满。虽然还是没有活着的实感,但刚觉醒那阵子的虚无感已经消失了。

——总有一天,当我胸口的洞穴不再存在,或许我也能看到跟一般人没什么差别的梦吧!

“真是个渺小的希望啊,织。”

我对自己低语着,我知道不会有回答。

“不,那是个拙劣的希望。”

——但是,却有人回答了我。

唧、唧、唧——

虫在呜叫着。

有东西轻轻碰到我的后颈。

“——啊!”

我的意识逐渐远去,身在这里的记忆开始消失。

眼前所看到的景色,像是被橡皮擦擦去般渐渐模糊。

……真是太逊了,明明知道这里就是昆虫巢穴所以才前来,我却——

“这家伙。”

感到不愉快的我伸出手腕把手伸到脖子后面,感觉到确实抓住什么东西。

手中握到的触感发现它是个比手掌还要大一点的人型。

我把手里的玩意儿就这样直接握碎,它发出了‘唧’的一声。

接着,逐渐远离的意识回来了。

我缩回伸到脖子后面的手,并紧盯那只手看。

手掌上只有一滩白色的液体,而这滩黏稠的液体滴到了地板上。

在握碎的瞬间,它就变成这副模样。

我没有看过妖精,所以我无法判断这是否就是鲜花所说的妖精。

“……真恶心。”

我把手上的黏液给甩掉,但这堆明明很黏却不会附着皮肤的不可恩议液体,竟然很轻松地全部离开我手中。

已经听不到虫的声音了。

……因为太不愉快才顺手把妖精捏碎,看来是个失败的举动。

原本聚集许多妖精的气息,现在连一只的感觉都没有。

是看到同伴被杀所以逃跑了?还是妖精的主人看见我抓到妖精,所以要它们全都撤退?

不论如何,线索已经从这栋校舍里消失了。

我照着来时所走的路回到走廊。

回到了林问走廊上,发现鲜花姿态端正地等着我。

黑桐鲜花身材比我小一号,有着一头长发。

如果说刚刚叫黄路的女人是个有如城堡皇后的家伙,那鲜花则像是城堡里的公主一样。只不过得在前面加上“好胜的”三个字罢了。

我不发一语地走到鲜花身旁。

“咦?式,你不去了吗?”

……鲜花突然说了句奇怪的话。

“不去?不去哪里?”

“——就是那里啊!”

……我完全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鲜花则是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我跟森林深处。

——原来如此,我终于理解了。

“鲜花,你知道现在几点吗?”

“大概是下午两点左右吧——”

鲜花惊讶地闭上嘴,因为现在时间已经是下午三点了。

“能呆站在这里一小时,你还真是闲啊!不过如果你还记得自己做过什么,那倒也是无所谓。”

鲜花的手腕微微颤抖,默默把手指放上了自己的唇瓣。

她的表情看来一脸不可思议,只是呆呆凝望着空中。

恐怕,鲜花从叫住我到我回来之间做了什么,她已经完全记不得了。

“式,我该不会…实在无法相信!"

鲜花身体直发抖地说道。

那不是因为害怕,纯粹是因为愤怒所造成的。

对于自尊心集合体的鲜花来说,在自己不知道时被人将了一军。这种事除了称作屈辱外不做他想。

“不用我说吧,你被妖精拿走记忆了。”

听完我说的话,鲜花的脸顿时涨红起来。

那其中混杂了自己的不成熟还有屈辱,反应是充满了害羞及悔恨。

鲜花总是一副冷静的样子,这次却率直地表现出自己的感情,虽然非常不协调,但对她周围的人来说,一定感觉很可爱吧?

“——回宿舍去吧,看来得改变行动方针才行。”

鲜花像是在闹别扭一般,说完后就自顾自地走了起来。

我看着她的背影心想:如果我告诉她我也被那少女般的率直感动,鲜花不知道会有什么反应。

……算了,那种事连想都不想也知道结果如何吧!

我像往常一样,刻意不发一语地静静跟上她。

/2

回到宿舍跟几位一年四班的学生谈完后,外头的天色已经开始暗了下来。

学校虽然放假,但宿舍内的秩序还是存在,于是我们便前往鲜花的房间。

在这里的晚上六点以后,连在宿舍内走动都严格禁止,上厕所是另当别论,基本上只有想去一楼学习室时才能被允许离开房间。

高中才开始就读的学生常因为不习惯这个规定,总在前往朋友房间的途中被巡逻修女给逮到。至于小学就在此念书的学生已经习惯不随意外出,就算会,也因为熟知修女的巡逻路线而不会被抓到。

……鲜花很仔细地告诉我这些事。

这些都是跟事件毫无关系的事,我想大概只是她的怨言吧。

她坐在自己的椅子上。

一年级学生的房间都是双人房,而鲜花的室友已经回家去了。

房内有两张跟墙壁一体化的桌子,还有一张上下铺的单人床。个人所有物像书架跟空箱占据了房间的角落,整间房间呈现出细长的构造。

建筑物本身年代久远,所以房间也蛮老旧的,一种由历史累积而成的古风,酝酿出一股令人能放松的气氛。

鲜花一回到房内就脱下制服,换上睡衣。我虽然也想脱掉这闷热的制服,但我并没有带什么换洗衣物过来,没办法,只好穿著制服躺在床上听鲜花说话。

“……因为不能在宿舍内活动,今天就到此告一段落吧!起床时间是五点,但因寒假没有早上的礼拜,所以睡到六点左右也没关系。

式,听好了喔!因为其他学生还有修女不知道我们在调查一年四班的事,所以尽量避免采取引人注目的行动。我跟你不同,还得在这里念两年,所以拜托你别引起什么骚动。”

鲜花今晚又把昨天说过的事重复了一次。

真是无谓的杞人忧天啊!

对我来说,只是睡觉的地方换到这里而已,我可是一点干劲也没有。

“放心吧。我的工作只是负责看,可没带什么刀子之类的东西来,而且我和妖精的主人也没啥个人恩怨,我可是打算和平共存的。要说因为情绪而失控,你还比较让人担心咧!”

“我很冷静的,我的目的只是查出真相,而不是将原因排除。在彻底调查之后,就可以交棒给橙子老师了。”

虽然轻松地带了过去,但鲜花的眼神却不太平静。

大概是白天那件妖精的事让她认真起来了吧?基本上,鲜花的个性就是以牙还牙。

“是啊。鲜花,你做得到的话当然最好。”

鲜花随即瞪了过来。

“……你少瞧不起人了。”

“冤枉啊。”

式那种满脸困扰又质疑人的眼神实在跟干也很像,我不禁笑了出来。

“——算了。就算我犯错也不会造成问题,所以轮不到式来担心。回到主题,你今天遇见的人之中,有可疑的人在吗?”

鲜花快速地转移了话题。

“要说可疑的话,今天遇见的全都可疑啊!一年四班的家伙们,每个人脖子上都有那个……”

“那个,是指被式握碎的妖精血液吗?”

鲜花皱起了眉头,她一定认为我是个很过份的人吧…不过因为那是事实,我也不想加以否认。

“不能说是血液,是像蝴蝶翅膀上鳞粉之类的玩意。因为若是体液的话,她们也会察觉不对吧。还有,那个叫玄雾的老师脖子上也有。见面时虽然不知那是啥,但回想起来,他的脖子上的确也有。”

“——是吗。式,你觉得夺走记忆的理由是什么?”

“不知道,因为又不是我干的。”

“嗯,你说的没错。我会问你的意见,看来我也变得相当没自信了。”

鲜花自顾自的生完气后,一个人思考了起来。

“……十二月开始有信件寄到D班学生的手中,而信件内容是‘连本人都已经忘记的秘密’。同时间,学校里也开始流传妖精的故事,这些妖精似乎会跑到枕边夺取记忆。在放假前的D班教室里,两名学生吵架后用美工刀互刺对方,吵架的原因果然还是因为信件。连续一个月,四班的学生不断收到自己也不知道的记忆,精神状态已经麻痹到无视同学吵架了。在跟四班的学生们谈过之后,我了解到那真的是到有人自杀也不奇怪的情况。”

鲜花嘀嘀咕咕地整理起目前为止收集的情报。

“式也遇到了妖精,我也有一小时的记忆空白……那段时间我做了什么呢,有一个小时的话。做什么事都有可能。”

看来鲜花对空白的记忆也相当在意的样子。

……那我又是如何呢?

三年前,我还是高中一年级的记忆充满了漏洞,真的令人感觉很不舒服。那时街上的人们正陷于无差别杀人魔的恐惧中。

虽然我认为那个事件跟我有关,但因为那时行动的是织,在他已经消失的现在,那些记忆也跟着他永远消失了。

“——咦。”

我突然察觉到一件事。

为什么至今都没有发现呢?

之所以没有三年前杀人魔事件的记忆,是因为织跟那件事有关的缘故。

那么——我失去出事前的记忆又是为什么呢?那时的我应该不是织,而是式才对。

若这个操纵妖精的人知道想起忘却记忆的方法,说不定我就能取得我的过去了。

但我总觉得不太对劲,我是不知道鲜花相不相信妖精那玩意儿,但我总是无法接受它的存在。

感觉有什么根本上的不同,但我跟鲜花似乎都没察觉到。

“喂、鲜花,连本人都忘记的记忆,要怎样才能查出来呢?”

“这个嘛……可能是用催眠术引出大脑深处的记忆吧?你知道记忆的四大机能吗?”

“铭记、保存、播放、再认对吧。跟录像带一样,把录下的影像贴上卷标记录。将它们小心保存起来,要看的时候用录放机再生。确认再生的内容跟以前相同,只要其中一个功能故障,头脑就无法正常运作了。”

“对,就算本人忘记了,但只要头脑正常,记忆就一定会存在脑子的某处。因为头脑不会忘掉曾记录过的东西,所以只能当作是妖精将它夺走了。”

……采集忘却记忆的妖精。

虽然橙子说这其中带有恶意,但我实在感受不到恶意的存在,因为连本人都忘掉的记忆就算被夺走,本人也不会有任何感觉。

将那些记忆写成信件送来。反而像是带有善意的行动吧?

这种行为就像是提醒你:您忘记这件事了,下次请别忘了喔!

“夺走记忆也可能是为了隐瞒某种证据,但是,让人看见自己遗忘的记忆,这件事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我的疑问化成言语说了出来。

鲜花则是靠在椅子上答道:“应该是在告发罪过吧?通知对方,你以前曾经犯过这种罪喔……之类的。”

“连续一个月都告发不同的罪吗?那已经不算告发了,而是像小孩恶作剧一样。”

不过,提起妖精就会想到小孩,说不定真的是这么一回事。

我的思考在此停了下来。

反正不管身为眼睛的我怎么想,要找出结论的人还是鲜花自己。

于是我便直接躺到之前坐着的床上。

“式,我希望你告诉我一件事。”

坐在椅子上的鲜花,感觉有点不好意思地问。

“那个…想要看到妖精的话,该怎么做呢?”

……看来被妖精夺走记忆这件事,真的让她相当悔恨。

不过,说实在我也不知道看见妖精的方法。

“谁知道,反正对鲜花来说是不可能的。如果你真的很想找到,就去感觉比较暖和的地方找看看吧,直觉准的话就能抓到了。”

“空气暖和的地方吗。”

鲜花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

虽然方法听起来很奇怪,但我并没有说谎。

就算是妖精,活着的时候应该也会发热。

那么只要是比其它地方暖和的场所,运气好的话起码能碰到它们。

总之,谈话就到此告一段落。

我借用鲜花大一号的睡衣,睡在双层床的上铺。

忘却录音/

3

一月五号,星期二。

我抛下不断赖床的式前往一楼学习室。

时间刚过早上七点,虽然学习室里没有一早就来念书的好学生,但也因此成为私下见面的好地方。

学习室是替住宿生设计的图书室,虽然目的各有不同,但从傍晚到熄灯开始,住宿生都会聚集在这里,有的人聊天、有的人真的在念书,可是一旦傍晚开始,鬼舍监——爱茵巴哈修女就会亲自来此监督,所以得瞒着她才能聊天或做自己的事。

总之,傍晚就会变得可怕却仍然热闹的学习室,在一大清早也毫无人烟。利用这一点,我约了D班的班长在此见面。

昨天虽然跟几位回到宿舍的四班学生谈过,但每个人的说词都一样,对调查实在没什么帮助。毕竟面对我这个外人,她们不可能会敞开心房的。

既然如此,我也只得有所觉悟从正面进攻。

战斗时,一对一是基本中的基本。于是,我便选择感觉最能掌握事件的D班班长——绀野文绪。

进了学习室一看,果然没有半个人影。

可能是因为没开暖气吧,宽广的学习室感觉相当寒冷。

“黑桐,我在这里。”

一阵凛然的声音从学习室里传来。

在这个同时也是图书室的房间,内部摆满了书架。

绀野文绪就像是躲藏在书架间一样,在那里等着我。

我关上门往里面走去。

绀野文绪一言以蔽之是个高大的女孩,她跟我一样高中才转学到礼园,超过一百七十公分以上的高挑身材。看起来相当有魄力。

她本人也察觉自己不太像个少女,留着一头短发,脸庞一副大人样,有着一股就算说自己是大学生也不会让人质疑的气息。

“抱歉,这么早就叫你出来。”

毕竟是初次见面,我很有礼貌地打了招呼。绀野则是“哼”一声撇开视线,带者讽刺的口气两手交叉在胸前说道:“没关系,反正我也跟其他人一样睡不着。有事做还比较不会乱想。那你是要谈什么?叶山的事吗?”

该怎么说呢…绀野文绪的个性感觉相当率直。她不但知道我在调查什么,还能单刀直人一下说到重点。

“……叶山,是指叶山老师吗?”

“我没说错吧?你昨天不是带个没见过的美女来找我们班的人问事情吗?A班的首席找我们有事的话,一定就是有关那家伙的事了。”

她边说边瞪着我。

……看来她也相当聪明。

我正面迎向绀野的视线回答道:“说实话,我并没有考虑到叶山老师的事。但看来这是我的认知不足……那么我就直说了,我受学园长的委托来调查你们班发生的事故。绀野同学,你还能清楚记得那件事吗?”

对于我的问题,高挑的她似乎有些不安,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是服了你,学园长直接委托你吗?果然好学生就是不一样。哪像我们只被回了句:‘快忘掉事故,专心用功吧!,差别真大啊!”

“——绀野同学也在调查那件事故?”

“那当然,我毕竟是班长啊。我跟玄雾老师一样,明明在场却没去阻止,而且那天的事我也完全不记得了。回想起来,只能想到:“嗯,真的发生过那件事”的程度。事件关系者那两人……叫作嘉岛跟琉璃堂,也在送到医院后就没消息了。我想去探病顺便问个清楚,但跟学园长请问医院所在地时就被赶回来了。”

绀野一边拨弄着亮丽的头发,一边有点害羞地说着。

光是这种举止,就让我很中意她。

“那,我想——你应该也有收到信件吧?”

“啊,那个啊,感觉真令人不舒服。我算是比较少的了,多的人可是每天都会收到。据说嘉岛跟琉璃堂也是每天收到,这件事可让她们困扰得很啊。”

至于信件的内容,几乎都是无害的往事。像是小学时跟喜欢的男生一起回家、养的猫不见了…这种事。

“刚开始,我还觉得怎么有人会写这种无聊的事。不过仔细一想才发现那是自己的往事,与其觉得惊讶,倒不如说是佩服。心想:‘嗯,真的有这回事!’。不过,也有人怕到连提都不敢提就是了。”

“那是因为她们有不可告人的事吗?”

绀野点点头说:“大概吧。”

“还是问一下,你猜得出是谁寄这些信来的吗?“

“……照常理推断是没有,但这次的事已经超出常理了吧?若说是幽灵、妖精,我倒是有答案。”

不过,绀野文绪没有说出那个答案。

她以“这不只是我个人的问题”为由,拒绝说出心里的想法。

于是我便试着换另一个方向问道:“那么,绀野同学怎么看待这件事?”

“不知道,这之中的确充满异常的地方,但我们班早就出问题了,这种感觉就像是间接的天罚。黑桐你可能不知道,D班的学生几乎都是从其它高中转学过来,问题学生真是蛮多的。”

她加了一句:“虽然我也是问题学生之一。”

我事后才知道,绀野文绪在国中时似乎是个有名的篮球选手,身为中小企业会长独生女的她,会来就读礼园据说是被强迫的。

“那么叶山老师放火烧宿舍的事呢?”

我抱着在此一决胜负的决心提出这个问题,但绀野则是一脸苦涩地把视线从我身上移开。

“……我一点也不清楚那家伙到底在想什么,居然会跑去烧宿舍。叶山英雄这男人相当不正常,你知道他的口头禅是什么吗?就是:‘为什么老哥不让我当学园长!’很难相信对吧?这是连高中都没毕业的人所说的话吗?那男人根本就是个混混,别说学园长了,连老师都不该让他当。佳织会死都是因为他,还有那个因为弟弟没工作就让他当老师的理事长哥哥!虽然这件事跟我们没关系,没错。也不是我的责任…但…”

……虽然模样相当坚强,但她的压力看起来也很大。她看也不看我一眼,摆出一脸要哭出来的表情恨恨地说着。

我也了解到,没办法从她嘴里打听出更多情报了。

“谢谢你。绀野同学,你说的话让我受益良多。”

我转过身背对着绀野文绪。

“啊,可以再问一个问题吗?你相信妖精吗?”

在离开时,我随口问了她这个问题。

“虽然不相信,但我认为妖精的确存在。因为我,还有其他人,一切都像是被捉弄一般,记忆模模糊糊的。”

我回答:“我知道了。”之后便走出学习室。

之后,虽然问过了许多四班的学生,但每个人说法都相同。

她们每个人都疑神疑鬼,全部关在自己的房里不出来。她们像在等待什么似地将自己封闭起来。可是却又异口同声地说想要回家。

不过,只要我说出:“那就回家吧!”

每个人立刻闭上嘴……

看来能好好谈的还是只有绀野,其他学生连谈都没法谈。

以结论来说,她们全都相信有妖精。也就是说,每个人都有忘掉的记忆。也都有收到信件。

此外,还有一件事是确定的。

——一年四班的全体学生联合起来在隐瞒某件事…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但无法隐瞒的是,绝对跟前任导师叶山英雄有关。

之后,我前往办公室。

叶山英雄虽然因为十一月的宿舍纵火事件而离开学校,但我仍期待会有什么相关资料还留下来。

“打扰了。”

我打声招呼后便打开办公室的门。

令人意外的是,房里一个人也没有。

原本办公室是专供早上的职员会议使用,修女们不太会过来,而员工则因为是寒假,也不可能会在。

“啊——神啊,真是感谢您。”

我笑着说了句“阿门”后,便开始在资料柜里搜寻。

总之,去年十一月前后的资料全都得看过一遍。

我专心找了将近一个小时,但还是没找到什么令人注目的情报。

“……真麻烦。这下只好带着式找遍学校每个角落了。”

虽然我不想做这种像是带猎犬散步的事,但除了这样也没有其它方法了。

没办法,只好把散乱的资料收拾起来…,这时,我突然看到一份让我怀疑起自己眼睛的文件。

“……叶山英雄。九七年二月就任,九八年十二月离职……”

乍看之下很普通,但总觉得什么地方很奇怪。

十二月离职?怎么可能?叶山英雄在十一月初放火烧宿舍后,就此消失在学校里。但为什么到了十二月还是被登记为教职员?

而且……他离职的理由是因为住址不定。这意思就是说他下落不明吗——?

我的脑中一片混乱,总之先把资料还原,离开办公室吧!

在走廊上,我碰到那位不太想遇见的人。

“唉呀,黑桐同学,你来办公室有什么事吗?”

“……玄雾老师早。”

听见我敬礼道早安,老师答道:“不过已经快中午了就是。”

昨天跟式一起还没什么关系,但其实我很不喜欢跟这个人一对一谈话。

总之我就是对他没辄,不安让我的心跳加快起来,那究竟是因为他很像干也,或者单纯是因为我感到不安?

我实在无法分辨是何者。

“老师来办公室有事吗?”

反正先用问题来敷衍一下自己的窘况吧!

针对我随口提出的问题,玄雾皋月认真地回答。

“学园长有工作拜托我,我得把学生名册译成法语才行,因为那边有几所跟礼园有关的大学。”

“喔,是要送出我们的名册吗?”

“嗯。对黑桐同学来说,可能是相关的话题喔!你跟黄路同学可是留学生候补双璧呢!”

……这件事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我露出笑容搪塞过表,但在即将走过玄雾老师身边时,我突然停下脚步。

我想起来了,还有一件事没问过老师。

“玄雾老师,您知道现在学生间流传的那个传闻吗?”

“啊,你是说妖精的事吧?我有听说过。”。“老师相信吗?啊、我当然是不相信的啦!”

如果被人知道相信妖精,感觉蛮不好意思的,所以我便在语尾补上一句说明的话。

但是他却用温柔的笑容看着我说:“妖精在日本或许是很罕见的传说,但在欧洲那里可是很普遍的喔!在苏格兰有猫妖精跟狗妖精的可爱故事,我还蛮喜欢这些故事的。”

我想起来了,玄雾老师原本是住在国外的人。那边的大学在民俗学里还把妖精分成独特的一类,看来我这问题并不会太小孩子气。

“猫妖精……是指穿长靴的猫吗?”

“喔?你蛮清楚的嘛!日本故事里也有会说话的猫,所以这应该不算那么特殊吧?”

看,开始有股充满知性的香气了。

我决定顺势继续聊下去。

“那么,欧洲真的有发生过妖精恶作剧吗?当然,我是以自然现象、地方风俗的角度来问的。”

“最近是不太常听说,偷换小孩的事偶尔还是会发生,只是来帮忙农务的‘外来者’已经不在了。”

老师又继续说了下去。

被称作帮忙小人(Brownie)或敲击小人(knocker)的妖精,会来到家中或矿山等地帮忙工作。据说他们是转化自不住在村里的外来者。

村子所构成的社会无法容下多余存在的系统,所以从其它村落流浪而来的外来者不容易被接受。结果造成他们只好居住在森林或山上,等到收获季节再前来帮忙,以建立彼此的情感。

另一方面,往坏方向变化成的妖精是偷换小孩的始作俑者,他们会把有钱人家的婴儿换成不知从哪捡来的婴儿。

当时的社会,有家境越富裕就代表越被神青睬的观念,生活困苦的人们为了想得到受祝福的孩子,所以会把自己的孩子拿去偷偷交换。

“…那么,被偷换的小孩会变成怎样?”

我无意问试着提出脑中浮现的问题,老师则是笑着回答道:“放心,大多很快就换回来了。那些可是有钱的家庭,要找回小孩相当简单。在当时,生下的孩子一定会送到教会一趟,没在教会受洗的小孩,就会被当成不存在的小孩。将会失去市民权。所以不管家境再贫困都会去教会付钱,让小孩受洗……不过,因为不受洗就会遭到拷问,所以一开始也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也就是说只要去一趟教会,就能知道哪里有谁生了小孩。偷换小孩这件事,是只有真正的妖精才能办到的神秘现象。

“喔,老师您相信有妖精存在?”

“我认为有,但我并不喜欢它们。真正妖精所做的恶作剧都很过份,现在谈的偷换小孩就是个例子。妖精会在经过几年后,突然把小孩送回亲生父母身边。而回来的孩子几乎都变成了白痴,这只会让双亲困扰,不会有任何喜悦。”

的确,要说是恶作剧似乎有些太过份了。

谈到妖精,想像中一定都是纯洁的,像这样负面的印象,我似乎得将它彻底抹灭掉才行。

“……唉呀,抱歉。我说太久了。”

“不会,我觉得很有趣喔!那么老师,我先告辞了。”

我再敬了一次礼,便快步离开玄雾老师的眼前。

午后,我决定前往十一月烧掉的学生宿舍看看。

我没有抱什么特别的目的,只是觉得那个被叶山英雄烧掉的宿舍,起码也得去查看个一次。

东馆的周围拉起了绳子,挂有禁止进入的牌子,于是我跨过绳子走进东馆之中。

……东馆被烧掉了一大半,并排在房间的东侧墙面整个不见了,就像是被什么大怪物用利爪一挥一般。

原本属于房间的区域现在全都烧毁崩塌。感觉像是一碰就会变成灰烬。

跟它相对的西边走廊,反而很完整地幸存了下来。若光只是走在走廊上,其完整的程度,甚至会让人认为根本不曾发生过火灾。

但是打开烧毁的房间大门后,眼前只有外头的景色,以及只剩一点地基的废墟而已。

我在这么一栋对比强烈、有如前卫艺术般的建筑中漫步着。

……那位名叫叶山英雄的纵火老师,我只看过他一次,他主要负责三班到五班的课程。

一次都没来过A班。

我只知道在早晨礼拜时。叶山英雄总是一脸无聊地翻着圣经,记忆中的他是个大约三十岁的男性,脸孔也如人格般恰如其分。

“调查那种只见过一次面的对象,真蠢。”

大致逛了一圈后我便打算离开,下到一楼就穿越走廊走向大门。

就在这时,一个曾经看过的人影从大门向我走了过来。

这位有着长长黑发兼具凛然美貌的人物,在礼园除了她以外没有别人。

学校的地下掌权者黄路美沙夜。不知为什么走到离我约两公尺处就停下脚步。

她看着我的脸,并露出微笑。

“情况怎样?之后有什么进展吗,黑桐同学?”,

黄路美沙夜用温柔的口气说到。

一瞬间,我感到背脊发冷。

我并没有什么明确的理由,光是如此就直觉认为,她是昨天对我“打招呼”的妖精主人。

——唧、唧、唧。

我确实听到有如昆虫呜叫般的声音。

这样下去就会步上昨天的后尘了,我又会在不知不觉间被夺走记忆,然后呆站在这里几小时。

虽然懊悔自己为何没戴手套,但现在也只能一拼了。

我—边直盯着眼前的美沙夜,一边感应空气中不自然的温暖地带。

……式是如何判断我不知道,但说到探知热源跟加速,我已经有独当一面的实力了。

只要闭上眼睛,我就能感觉到空气中那股不自然的温暖——

“——在那里!”

我空手一把抓住已经逼近我胸前的“那个东西”。

手中的确感觉到抓住东西,但我看也不看那个唧唧叫的玩意儿,两眼直盯着黄路美沙夜不放。

“唉呀,之前明明听说你看不到妖精的,难道你已经看得见了吗?”美沙夜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对我说道。

她那种神气的态度,让我完全把她认定为敌人。

“……原来如此。昨天,我大概是跟学姐闲聊了一个小时吧?”

“没错,多亏如此,我才能完全了解你的一切。毕竟有整整一小时嘛!关于你是怎样的人,只要有这些孩子,要问出来还不简单。”

黄路美沙夜一手抚摸着她的肩膀一带。

“唧”的叫声响了起来。

恐怕那边也有妖精吧?

不对,在她的周围可以感觉到除了她以外的热源在。我试着数了一下,总数超过五十只以上。

……对我这个看不到妖精的人来说,那是令人绝望的战力差异。

“黑桐同学,你很冷静嘛!竟然一点都不会感到惊讶,真是无趣极了,连我在听到你的事时都曾惊讶过…你能理解吧?没想到在这个学校里,竟然有我以外的人在学习魔术。”

“我一点也不讶异,因为一开始我就知道有操纵妖精的人存在。不过,感到吃惊的学姐为了除去我这个障碍,竟然慌张到埋伏等我。虽然这个行动本身并没有错……但是自己主动表明身份,看来你的程度真低啊,黄路学姐。”

在说完想说的话之后,我开始思考要怎样才能逃脱。

原先我就只是负责找出原因而已,普通的打架我求之不得,但要以性命相搏的魔术师战斗,我一点也不想介入。

“黑桐同学,我从没有打算要除掉你,因为你是我少数的同类呀!比起互相争执,你不觉得我们更应该理解彼此吗?”

“……一见面就直接派妖精下手,我想这不是想要互相理解的行为吧?”

“你错了,这些孩子可以用来建立一个有效率的沟通管道,但对你来说却以毫无意义做结束。真遗撼。”

美沙夜一副事不关己般地说着,里头不知有几分是她的真心话。

我——则是一边确认背后的脱逃路径,一边起了想听听她说法的念头。

“互相沟通,是在说我跟学姐你吗?”

“没错,黑桐同学。光是看你来到这个地方,这一点就让我对你有好感了。因为这里可是——”

“橘佳织身亡的地方吗?”

她感到很满足般地点了点头,但她的眼神却像个没有慈悲心的女王,充满了冷冷的憎恨。

“她是在十一月火灾中来不及逃出的一年四班学生,学姐,你跟她认识吗?”

对于我这个早已知道答案的问题,黄路美沙夜优雅地点头答是。

“佳织是我的学妹,从小学起就一直跟着我,像个可爱的妹妹一样。然不太聪敏、老是吃亏,但却是信仰比任何人都虔诚的温柔女孩。但是她却死在这里,她明明没犯任何非死不可的罪孽、明明是个好孩子,信仰虔诚的她,就因为这样才会选择那条最艰辛的道路。”

美沙夜真的很痛苦、很悲伤地说着。

但是,在这之后的她便丝毫没有慈悲心了。

“可是她们一点也没有悔改,佳织都已经牺牲自己的性命,她们却还是跟以前没两样。那种东西已经不能算是人了,一年四班的学生全都是罪人,我的学园不需要那些玩意儿,垃圾就该拿去烧掉,不是吗?”

“你是说,一年四班的学生杀了橘佳织?”

“——如果是那样——不,若真是那样还有救赎的机会,黑桐同学。佳织她是自杀的,这意味的是什么你不会懂的。”

黄路美沙夜带着轻蔑的眼神看着我。

她话里模糊不清的部分太多了,看来一年四班就是橘佳织被烧死的原因。

但是……“我不会懂的”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不懂也无所谓,因为到头来,这些骚动的原因就是为了替橘佳织报仇吧?”

“没错,那些人只有地狱深处才适合她们。我不允许她们在这所学校里过着安稳的日子。”

“你真的打算杀光她们吗?”

我简短地问道。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因为黄路美沙夜并不认为一年四班的学生是人,所以她会毫不迟疑的杀人……不,应该是除去她们吧!

但是,她却摇了摇头。

“怎么可能,要是杀了她们,她们就不会进入地狱。所以我说你是不会懂的…我不会怪你……住手吧,黑桐同学,我不想跟你起冲突。”

说完,她又轻轻抚摸了一下肩膀上的妖精。

“你应该看不到吧?这孩子怀着你的记忆呢…很美吧?你的回忆冰冷又滑顺,有如大理石一般美丽、中心却燃烧着强烈的火焰。我虽然看不到那个中心,但光靠触摸就能知道那是非常纯真的东西,你——是一个很善良的人。”

名为黄路美沙夜的学姐说完后,便呵呵笑了起来。

我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对,那是三年前两仪式跟干也一起出现在我眼前以来就不曾有过的冲动……

不好好教训这个女人,我绝不善罢甘休!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沉默地瞪着对方。

我的情绪已经激昂到不再去想“逃跑”这个字眼了。

美沙夜轻轻叹了口气。

“真没办法。我很期待跟你互相了解,你没有这种感觉吗,黑桐同学?”

“没错,我一点也不想。”

我立刻回答。

美沙夜呵呵笑了出来。

“是这样吗?我跟你可是很相像的喔,比方说,对了——像是爱上亲哥哥这一点。”

“……咦?”

听到她说出这件想都没想到的事,我一时之间完全说不出话来,而且我知道自己现在一定是满脸通红。

“你、你、你…”

虽然我口中想说:“你在胡说什么!”但却偏偏无法说出口。

黄路美沙夜则是愉快地闭上眼睛。

“我不是说过,昨天我从你口中听了很多有关你自己的事吗,像是你哥哥的事,还有你是魔术师的事,这些我都知道…我们连这种地方都非常相像。黑桐同学你在半年前学会魔术,而我则比你晚一点。”

魔术——这个字眼让我的思考快速冷静下来。

美沙夜是说——学会魔术。

“没错,佳织死了,我为了报仇去学习控制妖精以夺走他人记忆的魔术。我不是为了寻求真理去学魔术,而是为了私人目的去学。为了佳织——采集跟她有关之人的记忆就是我的目的。我要把她受辱的痕迹全都消抹掉。其他人怎样都无所谓。我想做的只有这些而已。我既不是破坏有形的东西,也不是去杀人。如何,黑桐同学?这样算坏事吗?”

“我不管那些,但我知道威胁四班学生的人就是你。我也知道原因是佳织,但玄雾老师呢?”

美沙夜听完我的话,内心仿佛有些动摇般地皱起眉头。

没错,黄路美沙夜用尽各种借口来替自己的行为正当化,光凭这点就可断定她所做的绝非善事。橘佳织死后、叶山英雄失踪后。玄雾老师才到礼园赴任,他跟这些事件一点关系也没有,但是他却被妖精夺走了记忆。

“你夺走玄雾老师的记忆,是多余的。”

我这样断言着,因为我判断现在是攻破她理论装甲的最好机会。

但和我所预测的相反,她仅仅动摇了那么一瞬间。

不、应该是说她看我的眼神中所蕴含的意志更坚强了。

“不对,一点也不多余。那个人不该跟那件事扯上关系,他所知道的事实,我得全都夺走才行。”

……这是什么意思?她像是拍案般强烈地断言。

我一边告诉自己不可被压制,一边开口提出反论:“——为什么呢?”

黄路美沙夜甩了甩她那头长发后答道:“这还用说吗?因为他是我的亲生哥哥。”

“……你说老师?是你的亲生哥哥?”

简直难以置信。但她刚说完,我就有点能够理解了。

虽然非常偶然,但并不是不可能的事。

黄路美沙夜,不、该说黄路家的小孩全都是收养而来。

如果她的旧名是玄雾美沙夜,这种说法也不能一口认定是谎言。

她无视我的动摇,继续说道:“…没错,我一开始也没有察觉到,在知道佳织死了之后,我跟你一样对一年四班抱持着疑问,于是我前去质问叶山英雄。在知道佳织为何做出那种事之后,我只剩下跟四班导师玄雾皋月商谈的手段……事情已经不是我一个人能解决的了。

玄雾老师非常温柔,要夺走那种人的记忆虽然让我很心痛,但为了认识他,我只好夺取他的记忆。不过,现在我觉得那么做真是幸运,老师的记忆,确实证明他就是我哥哥。哥哥他对佳织死亡的真相一清二楚,明明很简单就能去告发,不去告发就会让自己内疚而痛苦,但哥哥为了学生,最后还是决定沉默以对……当我逼迫他时,他说:“比起死者,应该要更敬重生者才对。”

但是我绝不认同,我不会原谅她们明明把人逼到自杀,却还若无其事般地过日子。最重要的——我无法忍受看到哥哥为了这种肮脏事而感到心痛。所以我夺走了皋月的记忆,包括我是他妹妹的记忆,还有关于那件事的记忆,一切的一切,我全都夺走了。皋月他只要毫无烦恼地平稳度日,并且爱着我就行了。什么回报之类的东西——我一点也不需要。”

……我无话可说。

非常相似。什么相似?

谁?跟谁相似?

但,也就仅止于此了。

虽然相似,但我们之间也仅仅是相似而已。

希望的形式、想要的东西、还有为了那些事所付出的努力。

只是,这样还是不同。

“——你不过是在利用他而已吧?你让老师以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导师身份守护一年四班的秘密,然后自己却能假装没这回事,口头上还有办法说出‘喜欢他’这种话。”

“那也即将结束了。黑桐同学,我不是说过吗?我们很相似,所以我也能理解你内心的纠葛。如果是我的话——可以实现你的愿望。”

“所以成为我的伙伴吧!”黄路美沙夜说完后便伸出她的手。

黑桐鲜花盯着那只手不放。

就像是在盯着…一个不可原谅的仇敌一样。

“——如果你接受我的条件,要我当作没看见也行。”

我说出了违背内心的话。

但是——如果,如果真的可以…就算要把黄路美沙夜——

“如果你可以拿回我失去的记忆…”

——杀掉,我也要夺取那种力量。

“失去的记忆?”

“对,在我没有喜欢上干也时,那段决定性瞬间的记忆,在我察觉到时,我就已经喜欢上他了。所以,如果你能取回那份记忆的话——”

“那是不可能的。本人不知道的过去,那不是记忆而只是单纯的记录。妖精能掠夺的,只有你的记忆而已。”

……原来如此。

太好了,我内心不禁松了一口气。

“那么——交涉决裂了吧?”

好,接下来只有奋力一搏了。

我决定冲到美沙夜面前,赏她一发我的必杀踵落踢。

在我静静把重心往前移时,黄路美沙夜又开口说了什么。我已经不打算再继续交谈,所以准备听过就算了。

“黑桐同学,你应该知道制作使魔需要材料吧?”

这种事我当然知道。

一瞬之间,我了解到她到底想说什么了。

……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痛恨自己的思考能力如此卓越。

“那么——你从刚刚就一直握着的那个东西,是用什么东西做成的呢?”

美沙夜笑了。

我把视线投向手上握着的那个东西。

原本看不到的东西,现在看得一清二楚了。

这个妖精。跟我想像的形象有点不同。

——那是我只见过一次长得像叶山英雄般的小人。

惊讶之余我松开了手。

趁着这个空隙——美沙夜的手抓住我的脸。

我的意识就像在高空弹跳一样,直直坠落了下去。

/3

那家伙说过:“回忆明明就可以像影片般被记录下来,为什么还能够把它遗忘呢。”

我回答道:“因为大家都随意遗忘记忆啊!”

那家伙说:“你一定还记得,只不过是想不起来而已,跟无法记录的我不同,人们的记忆是不会丧失的。”

我回答道:“如果想不起来,就等于是失去了。”

那家伙说:“所谓的忘记乃是记忆劣化而已。回忆是不会失去、只会日渐褪色的废弃物。你不觉得可惜吗?人们竟然让永恒的东西生了锈。把永远存在的东西,亲手变成只是日积月累的灰尘。”

我无法回答。

“不是永恒这回事,就是一种永恒。”

那家伙说:“不回归永恒是不行的,因为感叹会再度重生。就算你能彻底忘记,记录还是确实刻划在你身上。”

我说:“永恒这种东西.是谁决定的?”

那家伙回答道:“我不知道,所以我才一直在寻找它。”

——我这样想…

对于连思考都做不到的那个家伙而言,解答并非自己求得,而只能在他人身上寻找。

我被一阵“叩叩”的敲门声给吵醒。

窗外天空一片灰暗,让人分不清现在究竟是早晨还是黄昏。

看看时钟,时间已经是中午了。

“黑桐同学,你在吗?”

我听到叫唤声从房外传来。

只好一边设法克制因为睡太多而产生的头痛,一边打开有人敲着的房门。

站在走廊上的是修女之一,她看我的神色浮现一股困惑,应该是因为看到我这陌生的学生而困惑吧?

“我是两仪式。打算在第三学期时转进来。”

说完,修女便“嗯”一声点了点头,然后说明她的来意。

因为黑桐家有人打电话来,所以她来叫鲜花去听电话。

鲜花的家人中会选在今天打电话来的,应该只有那家伙而已吧?

“那么我去帮她接可以吗?因为我跟黑桐同学的家人也很熟。”

“对喔!两仪同学跟黑桐同学是亲戚嘛!这样应该没问题,电话转接到大厅旁的电话室了,快去那边接吧!”

修女行了一个礼后便离开了。

我脱下鲜花的睡衣,换上她的礼园制服后便离开房间。

宿舍的大厅…我想应该是指大门口吧?

昨天来到这栋宿舍时,我看到大厅沙发前放了一具没号码盘的电话。根据鲜花的说法,从外面打来的电话都会先转接到修女所在的舍监室,电话对象如果不是跟学生有关的亲戚,似乎一律会被挂断。

只有修女们认为电话对象“无害”时,才会把电话转接到大厅去,这是一套学生起码还能保有一点**的系统。

在走到没有人影的大厅后,我拿起了话筒。

“喂喂,是鲜花吗?”

话筒里传来一阵熟悉的男声。

“鲜花她不在。新年一大早就打电话来,你还真是爱护妹妹呀!”

不知为何,我刻意用冷淡的口气说了这些话。

电话另一侧的干也则是”呃”的一声,立即把想讲的话给吞了回去。

“……式,为什么是你来接电话?!”

“我不是说鲜花不在吗?那家伙一早就很有干劲的样子。看来是打算早点解决早点回家吧。”

“……是吗。鲜花就算在家里也感觉不太高兴的样子。何况她也说在宿舍里还比较能放松。”

“对那家伙来说,可不是放松就能感到满足的吧。”

干也根本听不出我话中的涵意,似乎正侧头思考着。

……算了,听不出来也好。

“那打电话来有什么要事吗,干也?”

“没什么。只是想问问状况如何呀!”

“谁知道啊,你明天再打电话问鲜花本人好了,再见。”

“什么再见……喂、等等,式!我们连一分钟都还没讲到不是吗?”

干也慌张的声音从话筒里传了过来。

我看了一眼自己映照在旁边玻璃上的脸,里面出现的我手拿着话筒,表情有点不快。

……不知为何,感觉好像很生气一样。

“这是打给鲜花的电话吧?你没什么要跟我说的不是吗?”

“当然有!我真的很担心式在做什么才打来的,再多聊一下啦。更何况要打电话进礼园,也只能用打给鲜花的理由打啊。关于这些事,鲜花没跟你说吗?”

……虽然听是听过,可是我却没回答他。

“没差,我跟电话这玩意儿不熟,所以不喜欢用这个来讲话。”

“……是吗。想想的确是这样没错,那没办法…今天就讲到这里吧…因为礼园一天也只能转接一通电话。”

干也遗憾地说。

……是吗,今天就要在这里道别了吗?

“干也、等等。既然你很闲就拜托你一件事。因为在这里无法知道,所以你能在外头查看看吗?是有关一位叫叶山英雄的前礼园老师,还有叫玄雾皋月的老师,你找得到像是他们来到这里之前的经历吗?”

“——不确定耶,没试过还不知道。”

这就是干也答应的回答。

“因为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所以不知道也没差。话说在前头,你可别太勉强喔!那么,因为我还得找回一个人跑去散步的鲜花,今天就先讲到这里吧!”

“啊、等等。我也有件事要拜托你,礼园里应该有个叫橘佳织的人,你能不能查查她的成绩?像是体育课出席率之类的……因为礼园都把资料整理成书,在外头实在没办法取得。”

……?干也说出了出乎我意料的事。

虽然我不知道原因,但应该有什么意义在吧?

“知道了,有空的话我就去设法解决。”

说完后,我就挂上了话筒。

忘却录音/

4

沉睡吧,黑桐同学,在那虚无的沉眠中,我会重现你的叹息——。

黄路美沙夜在我耳边如此呢喃着。

我处在半梦半醒之间,闭着眼睛凝望着什么东西。

在那仿佛梦境的过程中,我一直看着永远——

“我不要那样,我想要与众不同。”

……小时候,我曾对父亲这样说过。那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呢?感觉似乎非常遥远,遥远到连父亲和自己的模样都想不起来。

从有记忆开始,黑桐鲜花就很喜欢“独一无二”这个字眼。虽然那跟束缚没两样,但我就是无法不去喜欢那种感觉。

原因是什么我不知道。总之,我就是不想跟周围的人一样平凡地过日子。

理所当然的醒来、理所当然的生活、理所当然的睡眠,我对这种事感到轻蔑。

我就是唯一的我。所以,非得跟任何人都不同才行。

在心中漠然抱持这种想法的小孩一因为不太清楚什么是特别,所以一直相信比周围优秀就是“与众不同”。

为了想早点像个大人,我舍舍弃可以容许天真的短暂幼年期。

我把勉强学来的知识当作自己的秘密,对周遭装出一副普通小孩的模样,并借由这么做,变得比同年龄的小孩还特别。

我不想当天才,也不想被当作是好学生,因为那样一点都不特别。我非得要达到的事,是用言语也无法形容的某种“不一样”。

不是第一名也没关系,就算是最弱的人也无所谓。

我只是……想成为特别的存在而已。

就因为如此,我舍弃了许多东西,开始慢慢跟周遭脱节。

我利用取得的知识来伤害、疏远、吓唬接近我的人。

结果让我相当满意,于是我开始舍弃更多东西,接下来除了老师跟朋友以外,连双亲都开始对我敬而远之,我终于取得沉静的自我。

那时候,我没有支配黑桐鲜花的感觉。

虽然不是回到原点,但我逐渐接近出生前原始的地方——就是这种感觉。

还是个小孩子的我,无法分辨那是个错误。

只因为它是令我感到舒服的事,对于是好是坏,我则完全没去思考过。

照那样进行下去的话,我的确可以成为不一样的人、跟别人不同的人、无法跟别人一起生活的人…只为伤害他人而存在的人。

但是,我察觉到那是非常吃亏的一件事。

并不是什么正义伙伴或白马王子前来劝诫我,是不知不觉间、很自然的,我开始后悔错过许多更有趣的东西。

“……鲜花你在做什么?一个人玩很无聊吧,快点回家,已经很晚了不是吗?”

有个少年每次都这么说,然后前来迎接我。

我总是孤单一个人,因为那样很快乐,所以我讨厌那个来接我的少年。更过份的是,我甚至认为他是只是个拥有符合年纪举止的少年罢了,因此我看不起他。

但是,少年总是会来接我。

面对连双亲都不开口谈话的我,他的微笑非常自然。

那之中并不存有盘算,少年完全不考虑任何得失地对我说话。虽然我每次都在内心轻蔑他是个呆瓜,但少年却不在意那些,还是牵着我的手带我回家。

虽然那是身为哥哥才会做的行为,但我认为就算我是别家的小孩,少年还是会这样对我。

我期望与众不同。

而他,就只是静静的存在于那里而已。

虽然心有点痛,但我还是一成不变地浪费每一天。

那股变化,为什么会产生呢?

回过神来之时,我才发现自己的视线仿佛追着那个少年。

快被狗咬时前来帮忙、双亲生气时庇护我、或是快溺死时救我上岸之类的事,在我身上完全没发生过。

我没有任何理由,爱着哥哥。

因为喜欢他富有人性?但对于自己做出墙壁隔开他人的我来说,原本就不可能喜欢上什么人。

真的是毫无理由,某天醒来之后。我就爱上了哥哥。

那时,我憎恨身为哥哥的少年。

对于力求成为特别的我,为什么非得爱上那个有够平凡的对象?我很不理性地愤怒着。

但是,真的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就算再怎么否定,我还是一直观察着少年。

一个人玩到傍晚,然后等他来接我,这已经成了我每天的动力。我那副轻蔑的笑容,果然只是幼稚又从未思考过的轻蔑笑容,而且反倒让我感觉寂寞起来。

——理所当然的醒来。

——理所当然的生活。

——理所当然的睡眠。

我讨厌这种生活,但其实并不是如此。

……好几次我都想跟哥哥赔罪,黑桐鲜花长久以来一直很过份地对待哥哥,却连一句对不起都没说过。

……但是,我已经说不出口了。

我只不过是…害怕一直过着那种生活而已。

哥哥,谢谢你让我察觉到这些事。

……这种台词,对于已经舍弃天真幼年期的我,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但我思考着,哥哥到底对我做了什么事?

干也并没有彻底赢过我。

干也也不可能对我说教。

因为如果这样,我一定会反击,辩到他无话可说才对。

毫无来由的心境变化,以及没有开端的爱情。

等到察觉时,只有强烈爱他的这个事实存在。

——不对。

一定有什么理由才是。

只不过我遗忘了,弄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而已。

那么,就非得想出来才行。

为了让我能相信自己。

为了让我能发誓这份爱恋的心是真实的。

如果做到这点。鲜花——就一定能说出有生以来的第一句对不起吧!

虽然口气大概会很拙劣,但这样就能用率直的心去跟哥哥道歉——

“鲜花、起床了,这样会感冒喔!”

我听见了熟悉的声音,那种男生般的口气让我缓缓张开了眼。

有人把我抱了起来,凝视着我的脸。

我的腰部有种坚硬、冰冷的触感。

朦胧之中,我知道某人叫醒了睡在走廊上的我。

“是干——”

我正把对方的名字说到一半时,发觉对方是个黑发女子因此闭上了嘴。

我跟女孩…两仪式,无言地彼此对望。

“………………”

式突然放开了手。

我被她抱着的上半身,就这样“砰”地跌到地上。

“你这笨蛋,干嘛突然放手!”

我的背部狠狠撞上地板,气得我站了起来。

式用不带情感的眼睛瞥了我一眼,胡乱瞎扯一个借口说道:“这样一来你就清醒了吧?”

“嗯嗯,醒了。我完全清醒了!真是个让我忘记做梦内容的爽快起床法啊!”

“什么啊…你又被摆一道了啊?”

听她这么一说,我想了起来。

包括跟黄路美沙夜的对话,还有之后发生的事。

我抓住妖精,随后趁隙被带人睡眠之中,然后现在在这里跟式谈话。

“咦,奇怪。虽然我被打败是事实,但这次似乎没被取走记忆,因为我的记忆还十分鲜明。”

“那你看到操纵妖精的人了吧?”

我‘嗯’一声点了点头。

虽说意外是很让人意外,但这次事件的元凶已经很清楚了。我瞄了手表一眼,发现在事件之后时间并没有经过多久。

她恐怕打算在这里把我处理掉吧,但下手前式正好赶到,所以才不得已因此撤退。

我猜过程差不多是这样。

没想到在我不知道的时候,竟然被两仪式救了一命。

“……式,谢谢你。”

为了不让式听到,我很小声地快速说出这句话。

然后,我便告诉她这次的元凶就是黄路美沙夜。

“黄路美沙夜,是昨天那个高个子的女孩?”

“嗯。她跟我一直对峙到刚刚,不过似乎因为式来了所以逃走了吧。”

“是吗…”式点头说道。

但她却将手指放在嘴边,一脸无法释怀的样子。

“式,怎么了?有什么让你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吗?”

“因为,那家伙明明自己也忘记了啊……”

式说出一段没头没尾的单句。

……可是,那也是个充满涵意的句子。

美沙夜自己都忘记了,也就是说……

“算了,反正人都会忘记一、两件事的。对了鲜花,干也有打电话来。他要我们试着调查一个叫橘佳织的女孩的在校成绩。”

“——咦?”

式的台词,让我意外到停止半调子的思考。

我无法容许干也牵扯到这种事。

他曾在夏天卷入一场幽灵事件,事后整整睡了三个月。幸好干也因为一个人住才没被双亲知道,昏睡的身体也有橙子老师照顾所以还好,但若是没有橙子老师的帮忙,他大概没两天就死了吧!

从那之后,为了不让干也扯上什么无聊的麻烦,我就一直盯着他。

……那家伙只对这种麻烦事会意外地敏锐,去年十一月的宿舍火灾,他就做出了不少推理。

因此,对于这次的事件我一句话也没跟干也说,明明也要求橙子老师要保密了。

为什么会在这绝妙的时机打电话来,还说要我们调查橘佳织的成绩?到底干也是从谁那边听到这次的事——

“……原来如此。根本不用猜了,元凶还是你吧,式。”

“什么啊,是你自己不在房里的啊。看样子他明天也会打来吧,中午过后待在房间里等不就得了。”

虽然她不是在说那件事,但我又发现到,这么说来,干也的电话也被她接走了。

因此我瞪着式的眼神更加险恶。

式则完全不理会我的眼神,自顾自地继续说着。

“照干也所说,体育课的出席率似乎很重要。鲜花你认为呢?我完全不知那家伙在想什么。”

“体育课的出席率?”

那是什么?

在我猜想这之中隐藏有什么新暗号的同时,突然有个念头闪电般地冲进我脑海中。

黄路美沙夜说过,橘佳织不是被火灾波及,而是自杀身亡的。

我放过让黄路美沙夜说出事件核心的机会。

那就是橘佳织——

“——自杀的、理由。”

说完,我便跑了起来。

我离开了因火灾而半毁的旧校合,拼命跑出森林。

有如被什么东西附身般拼命地奔跑。

要去的地方只有一个。

要调查学生的健康状况,只有去保管病历的保健室了。

我在那里发现了橘佳织的健康报告还有保健室的使用记录。

九月后的体育课全都是在旁观摩,十月后逃课变得更严重。在火灾发生前一周。连一次都没到过学校。

为了保险起见我问了保健室的修女,果然她曾和修女商量过某事。

我的心里暗自确信,所有的牌都掀开了。

/4

太阳下山可,校内混杂的学生各自回到房间,礼园的宿舍门禁自下午六点开始,之后学生们就没有所谓的自由存在。

我跟鲜花在餐厅与住宿生一起解决晚餐后,回到了我们的房间里。

窗外早已被夜晚的黑暗笼罩。

能听到的只有风吹过树木的声音,宿舍的气氛孤独到让人感觉有股寒意。

光是这点就让我相当中意,如果礼园不是强制住宿制,要我真的转学过来也元所谓,因为市中心的高中实在太烦人了。

我边想这些事边坐到床上。

鲜花锁好门后,长发飘扬起来转身面对我。

“式,你藏了什么东西吧?”

鲜花竖起食指往我这边瞪来。

“我才没有藏什么东西呢,你才是有事瞒着我吧。”

“我说的是物质上的东西!你别说那么多废话,快把刚刚在餐厅偷拿的刀子交出来!”

鲜花用一副想找我吵架的口吻说道。

……真令我惊讶。

正如鲜花所说,我刚才把餐厅用来切面包的刀偷偷藏到袖子里。但我没想到会有人察觉到,看来我的暗器术也生疏了啊…虽然说最近大刺刺地带刀让我不习惯藏起武器,但被鲜花这种外行人识破,我真是退步太多了。

“那只是吃饭用的刀子而已吧!鲜花你不必太在意。”

大概是因为被看破的关系,我闹别扭般地回答她。

鲜花不理会我的话,向我逼近了过来。

“不行,就算是没开封的刀子,在你手上也会变成达姆弹(注:始于十九世纪末英国在印度达姆达姆兵工厂生产的子弹,属于扩张性弹头。贯穿力不强,却可造成极大的伤害,因为对中弹者太不人道,目前已被禁用)一样的凶器,我可不容许在礼同发生杀人事件。”

“你现在还在说这种话啊?都已经死两个人了,你很在意的体制早已消失殆尽了吧!”

“不,杀人事件跟死亡意外不同,快把刀子拿出来,我们的目的只是查明原因而不是解决问题。”

“……骗人,你明明就干劲十足的样子。”

一点也不打算交出刀子的我,回瞪着逼近而来的鲜花。

……就算是我,也不会为了恶作剧而拿走刀子。

我没跟鲜花说,但早上起床前,我曾有股奇怪的感觉。

我不知道跟睡着的我意识同化的玩意儿是不是妖精,但要是有下一次,我绝不会放过它,因此我才拿小刀来当作武器。

而且的餐具设计相当讲究,我很中意,所以我决定回去时就把这把刀当作观赏用,好好地保管起来。

在我保持沉默时,鲜花已经走到我面前来了。

“式,不管怎样你都不打算交出来吗?”

“吵死了,你很烦耶!就是这样才会被干也放鸽子。”

我说出了几天前在元旦发生的事。

但这似乎只会让鲜花的情绪变得更加激动而已……情况好像更糟了。

眼前鲜花的眼神,“唰”一下地变得毫无感情。

“我知道了,那我只好用武力抢过来了。”

她说完这句恐怖的话后,就向我扑了过来,坐在床上的我完全无法躲过扑上来的她。

于是我跟鲜花两个人就这样一起倒在床上。

……以结果来说,刀子还是被鲜花抢走了。

鲜花的表面看起来虽然可爱,但其实非常易怒,这样的她要是真的生气,可是会引起大大的骚动,让人联想到受伤的熊这种动物。要让猛兽安静,言语跟反击都没有意义,我做出这个判断后,只好把藏起来的刀拿出一把给她,结束这无意义的扭打。

鲜花拿着刀走向自己桌子,我则继续躺在床上。

“……你真是怪力,看看我的手,被你弄红下一大块,你平常到底吃什么为生的啊?”

“真没礼貌,我只有吃一点面包跟新鲜蔬菜而已。”

鲜花头也不回地把刀子放进抽屉,并且上了锁。

我从床上坐起身子,看着她的背影。

“管那么多做什么……”我不自觉说出了心里的想法。

“不过还真令人意外,你的运动神经真不错,这已经足以扑倒干也啰,鲜花。”

突然之间,鲜花的脸整个红了起来。光看背影就可以知道,因为她连耳根都变得通红。

鲜花一边咽下没说出口的话一边转了过来,她的脸果然全都红了。

“你、你在说、说什么啊!”

“没什么。我没别的意思,只是这样想而已。”

……虽然她的问题是出于我会这样想的理由,不过我不打算深究这件事。

鲜花满脸通红地看着我,而我则用毫不关心的眼神回望着她。

在秒针走了大概百来次后,鲜花深深地呼了口气后开口了。

“——果然看得出来?”

“这我不知道,因为察觉到的人不是我。不过至少干也本人没有发现,那就没关系了吧?”

“是吗…”鲜花说完安心地拍了拍胸口。

……其实知道她对黑桐干也抱有爱情的人不是我,在第一次见到鲜花时,是织一眼看了出来,式则是因为织才知道这件事。

若没有织所带给我的这份知识,我也发觉不到吧?

不论是她只对干也严格的理由,还是她在他背后犹如说给自己听一般…从不使用“哥哥”这个词的理由。

鲜花在回复原先的冷静后,这次反过来盯着我瞧了。

“不过真让人不爽。式,你很有自信嘛?”

她丢过来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听见这个无法理解的问题,我感到疑惑而侧着头。

“我是指你觉得东西被我拾走也无所谓这一点,真的是很让人不愉快。”

鲜花焦躁地重复了同样的台词。

被抢走是在指谁?从谈话来推测应该是干也吧?可是干也又不是我的东西。

虽然很令人悔恨,但他不是身为式的我的东西——

不行,接下来是禁止考虑的事了。

背后忽然有阵寒意,于是我停止了思考。

“……鲜花啊,那个家伙真的有那么好吗?而且你们是亲兄妹吧?”

为了掩饰,我决定提出令人讨厌的问题。

鲜花回了句:“说的也是……”接下来两眼游移回答道:“式,坦白讲。与其说我喜欢特别的东西,还不如说我的性格会被禁忌吸引。

所以干也是我哥哥这点完全不成问题,我反而还会赞得兴奋呢!何况我认为,喜欢的对象是近亲,这是件非常幸运的事。”

鲜花用一副冷静的表情说出很不得了的事。

……看来,那男人对怪家伙而言还真是充满吸引力呢!

“你这变态。”

“什么嘛,你这怪人。”

在几乎相同的一瞬间,我跟鲜花互骂着对方。但那并未含有嫌恶或轻蔑,而是真正率直的意见交流。

鲜花说明早有事要调查,所以很早就睡了。

我则是因为平常夜行惯了,反而没办法简单入睡。

即使时针已经过了两点,我还是一点睡意也没有,只是一直眺望窗外的景色。

外头没有亮光,只有树木构成的黑暗。连月光都无法照人森林,让这间宿舍有如深海般的寂静。

我一边单手耍弄餐厅拿来的刀,一边看着森林与黑暗。

在餐厅拿到的刀有两把,一把是为了在这里使用,一把则是为了带回家而拿,不过,想带回家的那把被鲜花拿走了。

虽然希望不必用到剩下的那把刀,但那果然是无法实现的梦想。

“你们今晚相当忙碌嘛…”

我看着窗外的景色,一个人喃喃自语道。

在礼周黑暗的夜晚里,有无数只像萤火虫般的东西在飞舞。数量不止十几、二十只。昨晚只有一、两只相比,看来今晚妖精似乎特别活跃。

应该是因为我跟鲜花在到处打听吧,操纵妖精的人急忙提早了预定的工作。

“看这情况,想不使用这玩意也不可能了。“”

我看着反射昏暗月光的刀子,说出这句话。

在札园过夜也是最后一晚了,不论结果如何,结局会在明天到来已经是既定的事实。

忘却录音

5/

我说道:“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他回答道:“还有可用的手段吧?坏掉的东西,把它修好就行了。”

我说道:“但是,我修不好。”

他回答道:“那就由我来吧……你并没有罪,美丽的东西,不需要接触肮脏的东西,你只要保持原样就好。”

我说道:“……我是美丽的吗?虽然我一直抱持这种信念活着,但现在的我没有自信了”

他回答道:“你并没有变得污秽,就算无法完全压抑心中的黑色情绪,但你的手仍然是白的。”

他点点头——温柔地笑了。

“自己的手一定得保持美丽才行,这个世界上不容许有那样的污秽。污秽由污秽自己解决是最好的做法,因为不管是什么人,想要清除污秽就一定会被污秽沾染,这个不祥的循环,我们把它称为‘诅咒’。”

他说,为了不被弄脏,我只要使用自己以外的某样东西就行了。

我没说话。

因为就算那样,结果也还是——

他回答道:“人终究得回归永远,重现那个叹息。僦算打算忘记,记录还是确实刻划在你身上。”

我说道:“我并没有忘记什么事。”

他回答道:“忘却是你无法意识到的缺陷,人不可能不忘记任何事。”

——那么,我断绝的记忆是什么?

“我不知道,我欠缺的部分是什么呢。”

他回答道:“那是对哥哥抱持的幻想,你如果希望的话,我就替你重现那个缺口吧。”

我回答他:“YES。”

一月六号.星期三。

天空依旧布满乌云,天气还是阴阴的。

“……七点、半。”

我确认一下醒来的时间……真不敢相信,我竟然睡过头一个小时。

我匆忙起床。把睡衣换成制服。

虽然叫了睡在上铺的式,但却完全叫不醒她。看来她昨天很晚睡吧?没换睡衣,穿著制服就睡着了。

不管天气寒冷或炎热都没差的式,身上只盖一条棉被就睡了,模样有如雕像一般的平静,于是我放弃叫她起床的念头。

我们原本的任务就是查明真相,昨天跟黄路美沙夜交手后,我没去找她是因为没有必要。就算查出事件的犯人,我跟式也不需去抓她。

…说实话,我也不认为黄路美沙夜会乖乖待在宿舍里,事实上,她昨天也跟学园长提出回家的外出申请。也就是说,单就文件的记载,黄路美沙夜从昨天早上起就不在礼园校区内了。

从这件事来看。她应该不会再跟我进行接触了……但是,明明头脑聪敏又有热情的她,说不定还没放弃邀我加入的打算。

前天白天跟昨天白天,美沙夜总共跟我接触了两次,到头来都因为式的打扰而没有结果。

虽然她在露出真面目后,今天不太可能再来找我,但俗话说“无三不成礼”,为了预防万一,我把蜥蜴皮做的手套放进口袋后,离开了房间。

走在有如冷冻库般寒冷的走廊上,我到几个一年四班学生的房间拜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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