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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16月下

隆冬看不到章一的表情。他只知道她往那道身影走去了,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最后几乎是跑着投进了那个人的怀里。

这是钟闵第二次在章一最最无助的时候出现在她面前,第一次是在两年前。她"本没有料到,她以为那辆黑色的汽车已经把他载走了。她踮起脚,伸出手去。他明白她的意思,把头往下低一点。于是,她抱住了他的头。他硬硬的黑色的头发被太阳光照过了,是暖暖的。仿佛正是缺少了那一点温度,她冰冻着的整个人开始溶化,那两个干涸的眼球下有"体形成,先是一点点往外渗,再蓄满了溢出来,最后终于挡不住地喷涌而出。

隆冬如遭五雷轰顶。远远地看着那两个装在玻璃罩子里的人,美丽的,和谐的。任何人任何东西都无法近身。他看见章一抱住了那个人的头,哭泣。她的哭声远远地顺着气流传来,不太响,但他却听得真切。然后,那个男人吻住了她。她没有反抗,甚至在微微回应。她的脚尖踮得越来越高,最后离了地。他不知道过了有多久,只觉得身体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他想转身跑,但腿怎么也迈不动。一辆汽车开过来了,那个男人搂着她进去,车又驶开了。他站在那,空气里又传来章一的声音,&l;你怎么不去死&r;&l;&;&;于是我跟他亲热,跟他睡觉。&r;他仿佛是痴了,不明白那两个词语的含义,于是就含在嘴里反反复复地滚,&l;去死,睡觉&;&;去死,睡觉&;&;&r;

章一将头紧紧埋在钟闵怀里,仿佛是后怕。他们至始至终没有说话。钟闵的电话响了,他接起来,对方说了什么,他说,&l;马上开始,不用等我。&r;车子驶回宅子,她一个人下了车,再看着车子开走,然后进屋。

章一回到自己的房间,有点恍若隔世。她往床上一躺,搂过了史迪仔,用"手指去刮它的鼻子,喃喃说,&l;大鼻子,我该怎么办&r;史迪仔的大黑眼珠子上有亮光,也许,它听懂了,但它不会说话。它的小主人等不到回答,睡着了。

短短的两天,发生了太多的事,这个小人"本负荷不了。她睡得很沉,醒来时已经是半下午了。大脑一清醒,很多事情都能理得顺了。一个个的场景在她脑子里走马观花地过了一道,最后她得出了两个结论。第一,母亲将自己抛弃,并且彻底不回头。第二,在见到钟闵的时候,她清楚地知道,自己贪恋他的怀抱。这两个结论让她悚然心惊。

母亲为了她,受过多少罪,她是明白的,现在有了归宿,不正是这么多年来自己所期盼的吗。况且她早晚会长大,总有离开母亲的一天。她马上就成年了,难道还能像小时候一样缠着母亲钟闵说得对,早与迟又有什么关系呢一想到他,她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只知道不能再呆在这里了,否则有一天,她会连意识都沦丧在他的怀抱里。可是她又能去哪里呢她拼命地回忆小说与电视剧,都指着一条出路,那就是离家出走。去车站,买一张车票,不知坐到了哪里,对哪个站名有好感,就在哪里落脚。对,就这么办。她对自己说,章一,拿出点勇气来,你要变得坚强成熟,不要以为这世上你是最不幸的一个。天生一人必有一路,不是吗

到底是孩子",她已经将自己未来数年全部规划好了。她对自己说,让我再呆一天,亲眼见到母亲幸福,然后就离开,走得越远越好。这里的人也许会想起我,那时候他们会说,噢,那个勇敢的,成了谜的孩子。

想到要走,就又想到钟闵。她狠狠地甩了甩头。她好像从没有为他做过什么,那就在这最后一天里做点什么吧。她去他的房间,实在想不出点子。最后钻进了浴室。

她从没有进过钟闵的浴室,这下不免好奇。不论什么东西到手边都能拿起来看半天。想不到男人也要用洗面",他的剃须刀很干净,剃须水很好闻。她甚至连浴盐都翻出来了。最后她终于发现一个空瓶,是漱口水用完了的。

太阳也许是累了,提起下了班,因此很快到晚上了。章一上床很久了,却始终没有睡着,她在等钟闵回来。她猜他会来看她的。

她猜中了。他进来了,在黑暗里盯着她,她也大睁着眼睛盯着他。他&l;哧&r;地一声笑出来,拍拍她的脸,出去了。她把床头灯打开,过了一会,他果真回来了,换过了衣服,头发上还沾染着水汽的。

她坐起身,身子往后靠。他也在床边坐下来,却不开口。只好她先说话,本来她也是打算好好同他说说话的。她说,&l;你瞧见那瓶漱口水了吗&r;

他说,&l;瞧见的。&r;

她又说,&l;我见你原先的用完了,就出去替你买了一瓶。&r;

他在那微醺的灯光里吟吟笑,&l;那谢谢你了。&r;其实家里的东西都有备用,没有时也自会有人补上的。

她却有点邀功,&l;我怕买错,拿着空瓶去的。哪知到超市,问导购,她说没见过。于是我就拿了一瓶最贵最好的。&r;她想了下,又问,&l;你用过了吗&r;

他答,&l;用过了。&r;

她有点不罢休的,&l;什么味道&r;

纱罩子里的灯发热了,让夏夜里沾着湿气的不安定连同光与影都在微微上浮,仿佛是有人正做着的酣然的梦。他就在这梦里说,&l;甜的。&r;

她不信,&l;我拆开闻过的,说是水果味,却一点水果的味道都没有。&r;她把身子凑上去,&l;你再让我闻闻。&r;

他没有张嘴,反倒将嘴角弯成一道弧线。她忍不住要说他一句,将头往上望,唇堪堪擦过他的嘴角。他楞了一秒钟,也许更短,然后狠狠吻住了她。

他吻了很久,然后将她的两瓣唇反复地含在嘴里吸吮,甚至用牙齿轻轻去咬,留下了几个齿印。他点着她的鼻子,笑着骂一句,&l;小骗子。&r;她也笑了,漱口水其实是她用过的,她的的确确是个小骗子。一笑,那唇上的齿印就消褪了,他似乎不愿意看到,于是又吻上去。这一次,她以牙还牙,非要给他咬上几个才作数。可她哪里是他的对手,越是如此,她越是不罢休,他做什么,她就跟着做什么。直到身子往后一倒,后背一片冰凉,这才发现睡裙已经被他剥去了。

&;&;待续&;&;

章一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是她没有怕。她整个人赤裸的躺在那里,闭上眼睛,头微微往上扬。光从她身体的每一道弧线上划过,形成无数道流光,明的,暗的。她脸上有一种稚嫩的庄严神情,仿佛自己是个被置于祭坛献祭的,最干净最美丽的少女。

那个时刻终于到来。她仿佛能看到天空中的月,还有满天的星。无数的星都在闪烁,一下子亮了,一下子又黯了,然后它们闪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一阵风吹来,哗啦啦,无数的银光掉下来,落在她身上。她的身子是烫的,被冰凉的银光裹满了,变成了一层朦朦的水汽。那水汽是什么是她所承接来的露与泽。

结束了。她在他怀里喘息,钟闵轻轻拍着她的背,哄她睡。睡了一会,也不知睡没睡着,她蹭了蹭,咂咂嘴。他轻声问,&l;怎么了想喝水&r;

其实她就是想喝水,但是不想动,又不好意思说。他既然问了,也就点点头。他把睡裤一套,去给她端水。坐在床边,递给她,她支起身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又&l;咚&r;一声倒下去。她用的是玻璃杯,上头没有一点花纹的。他明明不想喝水,偏偏喉咙里生渴。也许是因为看她喝。于是他也喝两口,微微俯身去放杯子,却发现她在轻轻扯他的裤子边。他回头去看,这一看,竟有些呆了。

小时家里的嬷嬷养过昙花。因他小,总是被要求要早睡,因此花年年开,他年年看不到。直到稍大一点,硬是要在露天里守着。嬷嬷见他撑不住,叫他去睡,他不肯,非要等到昙花开。花是有灵气的,尤其是夜间,人气消退了,又有湿意。于是那天就在他面前十五朵齐开。花瓣和花蕊都在颤动,仿佛人和花之间有了一种恩情,知音的恩情。然而就是这样震撼的美都及不上现在眼前看到的。

章一的眉眼上染着红,小红嘴唇是肿的。那红肿令人心痒难耐,仿佛该咬下来的才好。因为羞涩,她整个人的形态是蜷曲的,但又因着惬意,就在那蜷曲上头微微的舒展开来。见他痴痴看着自己,就丢开手,腿下意识地摩擦着蹬了蹬。她的眼珠子上裹着一层迷离。

钟闵只觉得有东西在身体里蓬发欲出。昙花的美只一现,他却要让她的美永恒,而这美,他要一遍遍采撷&;&;

早上醒来的时候,她是趴在他身上的,头垂在他颈间,这样居然能睡一晚上他自然是醒的,有东西就在她体内苏醒过来。她装作睡着了不知道,依旧趴着不动。

他却看穿她,哄她,&l;乖,动一动。&r;

她自是不肯的。他就把她的头捞起来,亲她耷拉着的眼皮子,亲她的嘴。亲着亲着忍不住重重一顶。她尖叫一声,从他身上蹦起来,往一边躲。他捉住她,作势要用强的。她就有些生气,转过身不理他。他又凑过来哄,&l;恼了&r;她反手去打他,赶他走,手一挥,他抽了口气。

她赶紧转过来,&l;抓到了我看看。&r;

她捧着他的脸看,他却抓着她的手说,&l;你还留这么长的指甲做什么。&r;

他眼睛下面被她划了长长的一道子。她问,&l;疼吗&r;又说,&l;你看不顺眼就替我剪了吧。&r;

他果真拿了剪子来替她一只只修剪,又把减下来的指甲拨到一块,用纸巾包起来。

她见他那个样子,忍不住说,&l;笑死人,指甲也当宝贝。&r;

其实他不过是怕落在床上硌着她。嘴里却不这么说。&l;指甲当然是宝贝,不然你以为为什么比干莫邪把头发指甲扔进火里,就能造出绝世好剑&r;又闲闲地说,&l;假如哪天你不见了,我有这些东西,说不定能找人做个法术,把你找出来。&r;

她果然被唬住了,不是因为他骗她的话,而是以为他看出她要走的心思。她想在他脸上看出什么来,结果却叫起来,&l;呀,渗出血珠子来了,一会怕是要结痂。&r;竟划得这么深。

他笑说,&l;你让我一会怎么见人若有人问起,我就把你供出来可好&r;

她却忽略了后半句,抓住他前半句的话头,嗤道,&l;结婚的又不是你,怎么不能见人&r;突然又想起什么,负气地往床上一倒,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听他哗哗地放开水,又故意过来撩她,&l;一起洗&r;

她烦躁起来,把头埋进枕头里,这样时间是不是过得慢一点了。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除非地球停止转动,否则她母亲的婚礼依旧会举行的。

章一没有问钟闵为什么他会去参加婚礼。但钟闵却告诉她,他是作为男方宾客去的。他们到的时候,婚礼场已经很热闹了。如同定义中的婚礼,喜庆的,微笑的。

章一见到了新郎。一身礼服衬得人如一棵松,苍郁虬劲,生气蓬勃。这就是她母亲要嫁的人,气质出众,客气有礼。新郎已经见到他们,走过来,只朝钟闵点个头,然后说,&l;是章一吧,你妈妈还在化妆间,你要不要去看她&r;

她想了一下,然后摇头。这是个大喜的日子。

于是新郎又指着不远处笑着说,&l;你的同学都在那。&r;

章一是很聪明的。见他两次想把自己支开,估计是有话要对钟闵说。因此就去找同学了。远远回头看,两人果然在说什么。新郎低下头,背影微微地往下塌。

正文17突变有更

乐队伴着舒缓的轻音乐,婚礼就快要开始了。章一又回过头,新郎已经不见了,钟闵却被别的什么人缠住。他也正往她看来,于是她冲他笑一下,又听同学说话去了。然而同学在谈论些什么,她一句都没听进,脑子里乱得很,各式各样的香气与甜腻正一层层将她的意识包裹,她费力地将它们剥开,最里层有个小小的声音在说:去看看吧,祝她幸福。

她站在化妆间的门口向里张望。她母亲换上了白婚纱,盘好了发,妆容亦"致妥帖,只差戴上那匹长长的头纱,就将成就一生中最美丽的时刻。她母亲在镜子里看到了她,没有移开目光,她赶在下一秒之前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上头一排牙齿冒出一颗尖尖的虎牙。有人端着东西进屋,走得急,将她撞到一边,再看时,她母亲已经被人挡住了,只有白婚纱的一角斜斜的露出来。

她这才收起笑容,往外走。出来一看,好像是走错了方向,人声与音乐声在很远很远的地方。脚踩在草坪上,抬起来就是一汪深绿色的水印迹,她对自己说,绕吧,迷"都绕得出去。

这边离婚礼主场有些远,但到处都有修剪得整整齐齐的常青树以及高高筑起的花墙。她穿过了一扇月洞门,里面有一大片开放的白蔷薇,它们迟了一个月,千百朵齐开,为的就是今天,外面就是铁护栏,却挡不住那一朵朵白玉盏沿着叶的绿一径往外开。她走过去一点,细细看,果然是养护得很好的,一只蚜虫都没有。她顺着那赏心悦目的白和绿走,往里一绕,却听见有谈话声,裹着花香的,几乎与花叶的颤抖融为一体,若不是有风送进耳里,"本是听不见的。

有个声音在低声哀求,&l;你不能结婚。&r;

另一个声音压得更低,&l;不行。这是我的事&;&;&r;

&l;&;&;你不能这么对我。&r;

&l;我们早没有任何关系。&r;

章一知道她不该这么做,但是脚已经把她的身子往前送了。不远处的花墙下有两道人影,背向她的那个穿着笔挺的礼服,另外一个被挡住了。

过了很久,先前那个声音说,&l;我早该知道&;&;你有多残忍。&r;又过了一会,一只腿迈出来了,是穿着西装裤的腿。章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然而那的的确确是西装裤。那个人只往外走了一步,突然又走回去,抱住了另一个的头。

章一觉得自己的腿变成了泥,正一点点的塌,一点点的化。她"本不敢呼吸,因为那两颗留着短发的头,是交错的,静止的。

良久,有人痛苦地开口,&l;你敢说你没感觉&r;

另一个声音麻木,&l;没感觉。&r;

似乎是一声很轻的叹息,然后那个痛苦的声音来源再次覆盖了那个麻木的。但就在要分开的一刻,那个麻木的突然疯狂起来,他抱住了眼前的人,狠狠地回吻。反过身,他们的身体嘭地撞在花墙上,止不住,几秒钟之后花墙倒塌了,他们的身体也倒塌了,空气中满天飘散的花与叶不知是谢场还是开场&;&;

章一居然走回了婚礼主场。她的手被钟闵拉过去了。她知道有很多人在看,但是她顾不得了,她的意识仿佛被凝固了,不知道什么叫缩手了。她的后脊生满了冷汗,并且越来越多。眼前这一切到底是什么,婚礼吗谁的婚礼

结婚进行曲到底响起来了,宾客们都坐下了,新人从祝福的夹道中缓缓地走过来。章一将自己的手一点点收紧,狠狠地掐,却不觉得疼。当然不会疼,因为她掐的是钟闵的手。

新娘的脸被白头纱挡住了一半,另一半微笑着。新郎的脸&;&;她不敢看。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她慌张地四处寻找。她找到了,林致若无其事地坐在人群里。那是看得到的,看不到的,他身上沾染的花香正一点点侵蚀他的骨髓。

新人终于走到了夹道的尽头。神父在唱证婚词,&l;&;&;在仪式开始之前我要先询问一下,是否有人反对如果现在不提出以后再反对就没有效力了。&r;

没有人说话。章一的内心在做天人交战。

&l;既然没有人反对,那么请新郎跟我说下面的话&;&;&r;

场中静极了。

一个声音不大,但是从那黑色的肃穆和庄严中穿透出来。&l;我反对&r;

&;&;待续

无数双眼睛几乎在同一时间向那个方向行注目礼。一个少年穿着长袖白t恤,站在夹道的另一头。他似乎刚从什么地方来,因为那白的上头带来一股冷冽的清新,不同于其他白的甜腻。他再次小声但坚定地说:&l;我反对&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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