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十一】破心(1 / 2)

加入书签

“各位大仙,这是婆婆命我送来的桂花糕,还有单给苏姑娘的藕粉圆子和芝麻青团,婆婆说,若是苏姑娘喜欢,厨房里有得是,尽管开口便拿来。”

说完这句,那几位绿衣小童便将蒸笼端了上来,打开一瞧,里边是两块菱镜桂花豆沙糕,两颗晶莹剔透的藕粉圆子,还有两枚撒了白色芝麻的青团,个个精巧异常,垫着糯米纸和荷叶,笼屉一开,满屋都是荷叶香。我先拿了一块桂花糕进嘴,这桂花糕所用米粉该是磨得极细,糕点入口即化,豆沙里都透着桂花甜,糕点制作精细异常,与那凤栖镇街头卖的桂花糕竟大不相同。我向来是喜欢甜食的,所以吃得也津津有味,只是东升向来不太爱吃这些,我一边吃着糕,一边偷着眼瞧他,他也不吃糕点,只听琵琶曲,一只手里端着酒杯,另一只手一下一下在桌案上打着节拍,似乎在想着什么十分入神。那绿盈抱着琵琶手指轮拨,略略一顿,便起声唱起,唱的正是《清平调》。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一枝红艳露凝香,**巫山枉断肠。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

“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干。”

赤松子笑道,“这词写得倒是绝美华丽,相思入骨,只是这曲似曾相识,不知是哪家乐坊的手笔,我倒是一时记不起来了。”

秋坪爹喝一口酒,接道,“赤松兄可真是贵人多忘事,不过几百年时光,竟然已经忘了。昔日恒帝寿诞,七公主月姬千古绝唱,便是此曲,真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绕梁三日,连绵不绝。”

“是了,是了,我竟忘得一干二净,”赤松子拍手,“竟已有百年了,可真是岁月如梭,白云苍狗。如此想来,这人间也是朝代更迭,如今的人,谁还记得恒帝碧藻宫寿宴之盛,还有月姬一歌动人呢?恐怕都已经被遗忘了罢。”

“人间沧海桑田,有什么值得感伤的呢,”申公豹把酒杯搁在桌上,斜靠在榻上,“前几日我去天宫与北斗星君一会,他与我说起只因当朝天子大兴土木,苛捐杂税沉重,民怨沸腾,怕不是要给一些警示。又路过北境,看边境流民势力渐成气候,怕不是要有些祸乱发生。”

“星君可有使人界改朝换代之意?”云中子问道,“人界之事,分分合合,都是天道之数,人命如蝼蚁苇草,若战事一起,怕不是阎罗殿又要忙起来咯。”

“那倒还不至于,”申公豹笑道,“流民势力难成气候,不过是给些警示罢了,若是真要改朝换代,星君怕不是早去灵霄宝殿奏事去了,哪里还有闲心与我喝茶闲聊呢?人界之事也不过就是如此无趣,只是流民之祸若起,怕不是这人界又要闹腾好些天,没得四处游玩了。”

我此时听着他们讨论人界之事,不由得想起我和东升、棋莞也曾在无业寺之中经历过好几次战火,战火一起,生民涂炭,满街都是尸身,血流成河,样子好不凄惨,可他们如今说着人界战事竟用闹腾二字形容,好似寻常家常一般,算不上什么,只不过是上天给的一个小小警戒而已。大仙们口中所说的无趣之事,在看过战乱之祸的我看来竟无情至极,可我转念一想,也许也正如他们所说,人界之事变化多端,沧海桑田,做神仙的看惯了,也的确说不上无情,只是家常便饭,扫了他们几日游玩的兴致罢了。只是他们说起流民之乱,不由得让我记起桐生曾对我说起的身世之事,我至今还记得他说起此事时候的悲戚神情,还有那骨瘦如柴的小石头,而他们所遭受的苦难,做神仙的该是完全看不到的吧。

就在这时,绿盈一曲弹奏结束,起身行了礼,我拿了藕粉圆子在手里吃,转眼再看东升,他还是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看着绿盈弹琵琶的方向,似乎是在发呆,这样的神情可是极少有的,我喊他一声,他也没有醒转,还是发呆望着前方。我只当是他听琵琶听入了迷,又看那绿盈格外留神地又往这边瞧,口里吃着的藕粉圆子都不甜了,我也没兴致再去吃青团,把剩下的半块藕粉圆子往笼屉里一丢,一双眼睛死盯着绿盈,暗自想,如果她再过来,我一定要给她点颜色瞧瞧,就在我想着的时候,秋坪爹先丢了赏钱给绿盈,然后慢步走到我桌前,对我道,“嗔嗔,外面月色皎洁,随秋坪爹出去转转吧。”又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东升,然后又对我道,“我们独自去,不带那个没眼力见的小子。”

秋坪爹这样说了,我正好又有些心烦,遂起身随着秋坪爹出了秋水阁,再回头看时,东升也已经回过神来,去与那几位大仙交谈,神色自若,似乎刚才并无出神。秋坪爹带我下了台阶,走到一处僻静露台,我从露台往外看,这才发现从这里可以看到长阳城全貌,一轮明月当空,那灯火通明的长阳街道上的灯连成一片,好似游龙一般。秋坪爹道,“嗔嗔,你可知道过几日是什么日子?”

“是什么?”我转了转眼珠,却想不起来。

“再过几日,就是七月初七,这七月初七是乞巧节,是民间纪念牛郎织女的日子,”秋坪爹扇扇扇子,“看见那东南角的木台了吗?那便是在搭一个大戏台,当晚有长阳城最好的戏班子来唱戏,可算是热闹非凡。”

我略略听春凝奶奶讲过牛郎织女的故事,却又有些疑惑,便问秋坪爹,“秋坪爹,当真有牛郎织女在鹊桥会么?如果真的有,为什么我们从来没见过?”

秋坪爹沉思一下,然后回答,“当年织女的确下凡与凡人相恋,后被王母降旨带回天宫,只不过这故事后半段都是假的,鹊桥会,划银河,都是人界传说而已,信不得。织女回天宫之后就被赐了忘情水,忘记了这段姻缘,至于那个凡人,也不知道投胎都投了几世了。”

“王母娘娘为什么要把织女带回天宫?”我心里有些失落,“她不是与牛郎相恋的吗?为什么不让他们在一起呢?”

秋坪爹挑挑眉毛,笑了三声,道,“因为织女是天女,又是王母最喜的小女儿,王母怎么能让宝贝女儿与凡人在一起呢?凡人不过几十年寿命而已。”

“可他们不是真心相爱的吗?”我还是不能理解,嘟起嘴来,“我不喜欢这故事。”

“这不是故事,这就是真的。”秋坪爹道,“人人都喜欢大团圆结局,可有些时候,有些事就是不能圆满的。话又说回来,这世上哪里有圆满的事呢?人人都是在为在意的事情努力而已了。”

我觉得今晚的秋坪爹有些与往日不同,似乎变得好有学问,又十分通透,全然没有往日里吊儿郎当的样子。便问道,“是吗?那秋坪爹你呢?你在意什么?”

秋坪爹望着远方的一座高楼,用扇子指了指,然后对我道,“嗔嗔,看见那座高楼了吗?几百年之前,那里还不是高楼,长阳城也不繁华,这里只是一个小镇。我修四尾的时候,在这里的一座书院里苦读,在这里我认识奚鸾,奚鸾是这里书院里教书先生的女儿,我在这读书的时候,她才十三岁,常常在书院外看我们读书,闲暇时刻泡了茶,做了小点心拿来与我们分享。”

“之后呢?”我问。

“之后?”秋坪爹笑了,可我觉得他的笑容很让人难过,“后来你秋坪爹我喜欢上了奚鸾,她是我这么多年来,唯一真心喜欢的姑娘,在我眼里,什么都比不上她,可她喜欢的不是我,是另一个书院里的书生。于是我只是看着她,看着她长大,看着她出嫁,看着她生子,看着她老去,直到她死去。嗔嗔,人的一生实在是太短,太短了,五十年时光一闪即逝,我还没有忘记她十三岁在书院里朝我微笑的模样,就已经站在她的坟前了。”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